[无CP向] 《涅槃游戏》作者:满目山河依旧【完结】   简介:   游戏者身份确认,欢迎来到涅槃游戏,您有一分钟决定是否开始这个游戏……   128 个已死选手,被卷入诡异的游戏关卡。   系统引诱他们:   想活下来吗?想复活吗?那就来玩通关吧。   这里有扭曲可怕的怪物们,   有阴暗血腥的场景,   还有可能背后插刀的所谓「同伴」   ……   是弃游消失,还是直面恐惧?   是游戏失败惨烈而死,还是咬牙拼取一线生机——   欢迎来到涅槃游戏。   第 1 节 副本一 · 无限列车   早上我醒来打开水龙头时,发现流出的竟然是血。   同时耳畔「滴」的一声:「欢迎来到涅槃游戏,您有一分钟决定是否开始这个游戏。」   什么游戏?   我迷茫抬头,恰好看到镜子里的人七窍流血,两眼成了空洞的血窟窿。   腐烂的肉块接二连三,啪嗒滚落。   我被吓了一跳,迅速后退几步,摸了一把脸,再心惊胆战地低头看——   手上白白净净的,没有血,也没有腐烂。   怕不是最近熬夜熬的出现幻觉了。   再抬头看镜子,一切正常,完美的一张脸,西装革履,戴上眼镜就可以伪装成一个斯文败类。   我松了口气,顺手拿毛巾擦了擦脸和冷汗,向后转身。   忽然脚跟踩到一个冰凉粘腻的物体。它咯吱一响,像是骨头的酥脆。   我没来由的僵硬了下,一寸寸低头看去,地上,是一具尸体。   一具开始腐烂的尸体。   一具七窍流血、被挖了双眼的尸体。   一具……我的尸体。   「滴。」那个机械电子音又开始提醒,「您还有 30 秒时间决定是否开始涅槃游戏。」   我……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   我突然脑海里一片空白。   因为我发现,我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来历,甚至名字都不记得了!   「滴,您还剩十秒。」   我为什么会死?   「九、八、七……」   这个游戏是什么?   「六、五、四……」   涅槃?   「三、二……」   能让我重新活过来吗?   「一……」   「开始。」我喘了口气,在最后一秒吼道,「确定!我确定!」   「游戏者身份确认:盛灵图。」   我仿佛听到那个机械音狞笑了下。   「闯关游戏开始。」   【副本一·无限列车】   1、   这是一辆不知道开往何处的列车。   我按照提示音推开宾馆的门走出去,就来到了这里。   列车上暖意融融,列车外是萧瑟风雪。   我坐在靠近车窗的位置,看了一天的白色雪景和偶尔划过的电线基站,等着机械音的下一步指示。   可是我等了三天,它没有任何提示。   这里的场景很真实,非常真实。   吵嚷的人群,走来走去的乘务人员,还有到站广播。   第四天的时候,广播说道:「各位旅客您好,列车已经到达寒风一站,请拿好您的行李和贵重物品,从列车前进方向右侧车门下车,下车时请注意列车与站台之间的间隙。」   我浑身打了个冷战。   不是因为一如既往的,没人上车,只有人下车。而是因为这个提醒,我在第一天也听到过。   我飞快掏出餐巾纸和向乘务员要来的圆珠笔,写下「寒风一站」四个字。   其中有些站点我不确定,于是又过了三天,我才补完整个路线的停靠站点。   这个是一个循环的路线。   大概三天的时间,能走完一次。   沿途一共十三个站点,分别是「寒风一站」到「寒风五站」,「诺亚一站」到「诺亚三站」,「江平站」,「莫比站」,「菱花站」,「乌斯站」和「瑟科站」。   第十二天,第 3 次循环。   寒风一站再次停靠。   这十二天,我将车厢走了一遍,一无所获。   太正常了,实在是太正常了,就是一列普通的列车,就连餐盒饭都有统一的出产商和生产日期。   我注意到出产日期是在后退的。说明这些餐食有补给。   那它们是从哪里运上来的?!   如果能弄清楚,我是不是就可以逃离这里,就能下车了?   2、   当我再次尝试从一节车厢走到最末时,有个人叫住了我。   也是个男人。   比我小点,戴着副眼睛,他若有所思地道:「你……该不会也是玩游戏的吧?」   见我似是防备,他无奈地举手作投降无害状:「我这几天看你来回走了四五次了。除了列车乘务人员,还没有乘客这么跑来跑去。」   我走过去,倒了杯桌上的伏特加,问:「你哪一天上来的?」   「二十五天前,你呢?」   二十五天前……比我早。   我不动声色道:「好巧,我也是。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我醒来的时候,就被那见鬼的电子机械音给送到这里了。」   男人像是没什么防备的思忖一番,道:「差不多。不过电子音在载入的时候,告诉过我我的名字。」   「嗯?」   「冯兰。」   我:「蓝天的蓝?」他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不过我更喜欢兰花的兰字。你呢?你叫什么?」   「盛灵图。」   我们两人交换了些许情报和信息。   又一次站台停靠,他忽然说道:「你有没有在开站门时跟出去看一眼。」   「我只在门口看了眼,没下车。」我说道,「你去看了吗?看到了什么?」   冯兰顿了顿,说道:「我趁着停靠空档,去了外面。站台是孤站,没有通往的路,也没有离开的路。往外都是风雪。但是有屠宰场和厨房。」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别吃乘务员送来的肉食。」   我反应过来,一阵反胃。   正巧,乘务员亲切地送来了两份盒饭:「先生们,你们今天中午的餐食。」   还是标准搭配。上面写着,牛排土豆盖饭。   我打开一看,香喷喷的盒饭上面是一坨颜色古怪的肉。   犹豫片刻,我还是选择面无表情地吃了下去。   冯兰有点惊讶挑眉,道:「咦?你不觉得恶心吗?」   我将他的那盒推给了他:「御寒,保持体力。你最好也吃点。更何况……」   我抬头看车窗外飞速划过的鹅毛大雪,一望无垠的大雪意味着人类寸步难行,也意味着死亡。   我笑了:「你觉得这是现实吗?」   他摇头,意味不言自明。   「不是现实,那恶心什么怕什么?」我恶狠狠地吞下一口肉,「抓紧时间找线索吧,我们得离开这里。」   3、   我和冯兰进行了一系列讨论,都有一个共同的观点:   结束这个游戏,要么死亡,要么逃离。   但能逃离到哪里去呢?这条列车无限无终点,站台以外,也无路可走。   第十三天。   列车长突然出现,他是个大肚便便的中年男人,粗着嗓子发声:「尊敬的乘客们,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的燃料和原油坚持不了太久。所以从明天开始,车上的暖气只在晚上开启。」   我背后发凉,看了眼我单薄的衬衫和西装裤,这种天气,白天没有暖气会被冻死。   于是我扣了扣玻璃桌面,问:「车上有保暖的棉被或者棉毯吗?」   乘务员小姐在一旁笑道:「当然有的。」   「请给我来两床。」我道。   乘务员小姐:「这位先生,请稍等。等列车长说完……」   我喝道:「我现在就要!!」   我将酒杯狠狠撞击桌面,伏特加洒了满桌。或许是我眼神太凶,乘务员小姐瑟缩了下,老老实实抱来两床被子。   我:「我还要两条棉毯。」   乘务员:「……先生,这……」   我:「我膝盖不好,老寒腿,不行么?」   「行、行的。我这就去给您拿。」   冯兰在一旁看得好笑,我要来物资后,没好气地扔给了他一份,在乘务长走后,压低声道:「别看好戏了。明天,最迟后天,得打起来。」   他愣了下。   我:「我第一天来的时候,就清点物资,数过。每个车厢只存有五床棉被、五条毯子。」   列车里的乘客,都是单薄衣物。不过很奇怪,表现出强烈逃离意愿的好像只有我和冯兰,其余人更像是游戏里的 NPC。   但就算是 NPC,也会冷,也会饿,也会因为生存问题,和别人兵戎相见。   我缓缓地道:「开始收缩物资了。」   4、   第二天清早,我是被冻醒的。   也是被吵醒的。   我所在的五号车厢,一共十六个人。其中半数是老人小孩和女人,只有一位值得注意。   那是个非常壮硕的高大男人,很胖,站起来头能够到天花板。   他扎了个小辫子,很像日本的相扑选手。   或许是我和冯兰两个人很明显认识,又是两个男人,他不好招惹,就把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小姑娘。   小辫子几乎是用抢夺的方式,将小姑娘手里的棉毯给拽走,啐了声道:「臭婊子!早拿来不就好了?!」   小姑娘被他摁在玻璃桌上撞了几下,头破血流的,小声抽泣,默默抱紧膝盖,蜷缩在椅子上。   可能是因为害怕,也可能是因为冷。   因为列车厢的暖气……真的停了。   瑟瑟寒风从玻璃窗缝隙里挤了进来。   冯兰像是早就醒了,他裹着条大棉被,右手撑着脸,看热闹似的看着车上闹剧,见我醒了,笑道:「早啊」。   我翻了个边,继续睡,但死活睡不着,只能将棉被一掀,对那边小姑娘喊了一嗓子:「喂,妹子!」   小姑娘立刻停止了啜泣,慌忙道:「我、我不出声了,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凶你。」我叫她过来,将棉被扔给她,转而裹上薄很多的棉毯,道:「你先裹着。咱们挤挤,能应付过去。」   冯兰挑了挑眉,像是惊讶。但还是向里挪了挪,给小姑娘腾出空位。   我试探问道:「妹子,你也是来玩游戏的吗?」   「游戏?什么游戏?」她道了声谢,迷茫抬头。   我:「那你叫什么?」   她道:「一百三十七号。我叫一百三十七号。」   我和冯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疑惑和沉重。   趁着一百三十七号上厕所的空档,我对冯兰道:「以防万一。」   「什么万一?」他看向车外,靠着窗,像是在晒太阳,即使列车外此时阴云密布,骤雪不歇。   我隐晦地道:「结个盟。两个人,不保险。成年男性还有不少。」   冯兰随口道:「也不算多。整列车厢,三百四十七个人。其中成年男性仅仅五十一人。咱们车厢有四人。你,我和小辫子,再加上那个提着公文包的公司职员。夜晚,不同车厢间的通道会关闭,所以咱们其实很安全。」   我冲他笑了笑,那种冷冽而不怀好意的笑:「真的安全吗?」   他愣了愣。   又一天清晨。车厢里血腥味道弥漫。   我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个月以来看到的第二具尸体。   是那个小辫子的。   他脖子被餐刀插了个窟窿,气管和声带断裂。右眼也有被刺伤的痕迹。   鲜血流了一地。乘务员正在面无表情地将他拖下车,扔出站台,并且消毒打扫。   而此刻,他抢来的那身被子,在一个老妇人身上。她的指尖还是染血的鲜红。   见我看她,老妇人冲我翻了个白眼。   5、   「后半夜你值的夜。看到什么了?」我朝冯兰道,「现在你还觉得,我们很安全吗?」   冯兰默不作声地喝了口酒,道:「我们是结盟的,可以极大程度观察和防御。还是很安全的。」   我「哈」了声,继续补觉。   补觉补到中午才醒来,我吃惊地盯着桌上仅剩的一份鱼香肉丝盖饭,问道:「我早上的牛奶哪去了?你喝了?」   冯兰面色有些凝重,半晌才道:「没有早餐。你猜的没错,开始收缩物资了。刚刚才送了一份午餐。如果猜得没错的话,晚餐也没有。」   我懒洋洋地靠着窗:「猜?为什么要猜?」   说着,按了几下服务按钮,叫来乘务员,问道:「早餐是没有了吗?」   冯兰:「……」   或许是我之前的强硬态度,让乘务员担惊受怕,她小心翼翼:「嗯对的。」   「那晚餐呢?」   「……也没有了。」乘务员赶紧解释,「先生,现在车上物资匮乏,请您谅解。要是您觉得车上不舒服,可以去车站稍做休息,那里一天二十四小时供暖,而且饮食正常。」   等乘务员走后,我一边快速吃着,一边对冯兰说道:「得赶紧想办法走,等到最后,不被人杀死也得被饿死。寒冷里消耗的热量太多了,一天一顿根本补不上来。你之前在车站最多停靠了几分钟?」   冯兰若有所思看我:「五分钟。五分钟不上车,列车就会开走。」   6、   五分钟能够做的事情很少,甚至不能探索出一条完整路径。   下一站,我当机立断下了车。   这是诺亚三站。   车站呈现一个巨大的弧形,像是上古的诺亚方舟。   诺亚方舟左边,是休息室、餐厅和大厅,大厅尽头,是并不能打开的出站口门。   偶尔还会有贩卖纪念品的展位。   方舟右边,是燃料补给站、废弃品回收中心和一个不大的网吧。   五分钟时间很快就到了,我没有时间去任何一个室内,只能在冯兰的催促下回到车厢里。   一百三十七号姑娘见我冷得打哆嗦,飞快地将棉被盖在我身上,紧张问道:「怎么了,发现什么没有?」   「没有。」冯兰替我回答,转而问我,「下一站江平站。每个站台的场内分布是差不多的,我们先去哪儿?只够去一个地方。」   我:「先去网吧。」   「嗯?」冯兰似是疑惑,挑了挑眉,「为什么?」   我好容易缓了过来,喝了口残存的烈酒道:「首先,正常候车站根本不会有网吧的存在。休息室、零售店和餐厅都是合理的。至于燃料补给站和废弃品回收中心,在无限循环的列车站台间出现能够理解。唯一不合逻辑的,是网吧。」   冯兰思索了片刻,深深看了我一眼,道:「有道理。咱俩一块过去?」   我颔首,转而对一百三十七号道:「到时候你还是留在车上,帮我们看守东西。如果我俩实在赶不过来,你试着能不能和乘务员交流通融下,不能让她关门!」   她怯怯的,点了点头:「嗯。」   冯兰:「……」   他无语地看了看我,再看了看一百三十七号,对我说:「你确定她有那个流氓程度搞定?」   我耸肩:「不确定。」   冯兰:「…………」   倒是一百三十七号小声道:「我会尽力的,你们放心吧。」   江平站在三个小时后,这时日落西山,走出车厢,走进车站,血红的夕阳挂在一望无际的雪山间。   刺目、耀眼,诡异、不详,但也美得惊心动魄。   我们顾不得张望停留,约定好了般,飞快走进不远处的网吧。   网吧网管是个寸头小伙,见我们走进,迎上来问:「两位客人,续多长时间的?」   因为跑动,我心跳加快,一边四处扫视,一边尽力保持语速平稳:「包夜,多少钱一晚上?」   他瘦削的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包夜啊!三百元!您二位是要在这过夜吗?」   我额角冒出一丝冷汗。   不是因为身无分文,而是因为,走进来才发现,这间网吧……   老旧的台式电脑都开着,是 winx 的经典蓝天白云开机页面。   屏幕忽明忽闪,照得网吧墙壁扑朔迷离。   而这些机位前,空荡荡的。   网吧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个网管还挂着脸谱似的笑容,凑在我身边,屏幕幽蓝的光打在他脸上,更显诡异。   「可以赊账吗?」冯兰忽然道,「我们没带钱出来。」   网管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阴阳怪气道:「没钱?没钱还想吃霸王餐打秋风啊?!滚滚滚,给老子滚出去!这里不接吃白食的。想吃白饭,到那边餐厅里去吃个够!」   趁着他俩交谈,我迅速将每台电脑屏幕都看了一遍。让我失望的是,这些屏幕千篇一律,都是那张绿油油草地的桌面图。   「走吧。」冯兰看了眼腕表,催促我,「还剩一分半,得走了。」   我不死心地再扭头看了最后一眼,网管还在一迭声的催促,我不耐烦,斜睨了他一眼,一巴掌拍在手边桌子的键盘上,道:「这就走,别吵!催魂么?!」   突然,四周静了一瞬。   接着,网吧里所有的电脑同时开始闪烁,一台接着一台黑屏。在陷入完全的黑暗之后,第一台电脑亮了,上面是一行字——   注意站台名!!!   第二台电脑随之亮起,同样的黑底白字,刺目极了。   注意站台名!!!   网吧里的电脑发了疯似的接二连三亮起,滴滴答答的声音像是催命符。   都在不约而同亮出那行字:   注意站台名!!!   我呼吸骤然停滞,还想再敲打几下键盘试试有什么奇迹,就听到冯兰暗骂了声「糟了」,他拽着我的手腕往外跑,边跑边道:「还剩半分钟,别试了,快跑!」   列车里沉闷的「车门即将关闭」的声音响起。   还剩 19 秒。我默数数字,踩在松软雪地上,拼命奔向列车车门。   终于,我们在车门合上的前一秒,前后脚跨上了列车。   然后和一百三十七号六目相对。   我眉毛抽了抽:「……你扒拉在乘务员身上干什么?」   一百三十七号泪眼婆娑,从表情尴尬的乘务员身上放了手:「我、我想让她不要关门。」   我边往座位走边「哦」了声:「你找她不管用,她是乘务员,不管列车车门开关闭。」   一百三十七号傻眼:「是你让我找她的……」   「逗你玩儿的。」我好笑,「你这妹子怎么这么实诚?说什么信什么?」   冯兰在一旁咳嗽几声,示意我注意形象,我坐回座位,舒展身体,感受夜幕降临时吹来的车厢暖气,长叹口气道:「来分析下吧。」   7、   夜晚的车厢很安静。   这节车厢,只剩下了六个人。除去我们三个,那个杀了小辫子的老妇人,只剩下提着公文包的公司文员和一个小孩子。   另外三个人都小心谨慎地看了我们三人一眼。   显然我们很让他们忌惮。   我压低声,对冯兰道:「我个人觉得,这更像是游戏对于我们的一种……明示。毕竟一上来,没有说明,没有提示,就把我们扔在这里,也不说要干什么,太奇怪了。」   冯兰自言自语:「注意站台名……」   他将站台名读了一遍,若有所思,说道:「下一站莫比站,半夜十二点停靠。想下去看看吗?」   「下去,当然下去。」我抿了抿唇,看向他们二人,「你们听说过莫比乌斯环吗?」   我随手拿起硬纸菜单,裁下一寸宽的小长条,然后把纸带旋转 180°,再将两头粘起来做成纸带圈。   我示意给他们看:「这就是莫比乌斯环,由德国数学家莫比乌斯发现。它只有一个面,顺着走,是无尽的空间。你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冯兰轻声道:「就像这辆永不停止的列车。」   「而且,它将莫比乌斯拆分成了『莫比站』和『乌斯站』,很像是在暗示我们什么。中间还插入了一个『菱花』站。」我皱了皱眉,看着因为室内暖气而逐渐融化的窗外霜花,「菱花是个什么东西?」   一百三十七号显然有点没跟上我们节奏,挠了挠头道:「菱花是吃的吗?」   冯兰:「……那是菱角。」   「菱花也可以吃。」我打断他,「到底能不能吃这个点先缓一缓。你们看前面。」   前面,亮起一阵暖融的黄色灯光。   属于车站的灯光。   本来午夜十二点才会靠站的列车,提前入站了。   莫比站。   我和冯兰对视了一眼,都不由得皱眉,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   最终,在入站的通报里,我说道:「走吧。」   8、   就算列车提前两小时进站,我们还是只有五分钟的停靠时间。   这次我和冯兰分头行动。他去扫一圈休息厅,我去扫一圈餐厅。   餐厅里一尘不染,桌面、玻璃台和装饰镜都闪闪发光。偶尔有几个客人在埋头用餐。   这时,一个戴着厨师帽的男人走上前来问我:「客人,你是过夜还是吃饭?」   过夜?   又听到这个词了。之前网吧网管也有提。   看来在车站过夜是个敏感的说法。   于是我说道:「吃饭。」   他很欢迎的替我拉开餐椅,道:「那您请稍等,我去给您准备餐食。」   等他走后,我见没人注意,立刻起身跟上他的步伐。同时,看了眼手表。   计时器过去了两分钟。我还剩两分半。   厨房侧面是个洗手间,我躲进去开了水池龙头,借着水声掩盖,拆开连接厨房的通风口。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我顿了顿,屏住呼吸,可是腥臭味还是顺着鼻腔钻进。   忍着干呕的冲动,我努力向那边望去,迎面对上一只挂在三角钩上的头颅。   那头颅离我两米远。   头颅的主人我很熟悉,甚至……前几天我还见过。   他留着小辫子,大睁着眼,脖颈截断处鲜血淋漓。   再往右,昏暗的灯光下,绳子上都是挂钩,挂钩上的物体被机械转轮的带动,逆时针划动。   大腿,前臂,手,脚。肢解处狰狞参差。   和任何一个屠宰场一样。   只不过,这里被屠宰切割的主人公,和我一样,是人类。   我抿了抿唇,感受到心脏剧烈跳动,刚想喘口气,这时,又有一双眼突然闯进视线。   它离得更近,近在咫尺,眼睛下有皱纹……   是刚刚那个厨师的眼!   他赤红着眼,狠狠地瞪着我,寒声道:「你在看什么呀?」   我浑身冰冷,默数三秒冷静下来后,反手将手里餐刀刺穿对面人的右眼,在对面鬼哭狼嚎的惨叫和跌落声里,夺门而出。   我听到后面追赶的声音,回过头一看,那个厨师捂着流血不止的右眼,左手拿着锋利菜刀,朝我追来。   他那张鲜血淋漓的脸狰狞极了,犹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我穿过餐厅,毫不犹豫地扯着桌布,将路过桌上的东西扯了一地,阻挡他前进,反手用器皿砸他。   终于,用逃命的速度跑出餐厅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雪地,我奔进列车车门。   回到座位上,那种恶心感还久久不去,我骂了句:「他妈的!」   同样回来的冯兰见我脸色不对,拍了拍我肩膀问道:「看到什么了?你脸色好差。」   我向车窗外一看,拿着菜刀的厨师就在离我们不到十米处的白线外。   他像是有什么制约,不能上前,暴躁地左右晃动。   我不动声色将车厢窗帘拉上,再三言两语说完看到的,吓得一百三十七号睁大了眼,她捂住嘴道:「你是说,之前那个抢我被子的大个子男人,被肢解了,正要被厨师做成菜吗?那我们吃的餐食是什么,天啊!」   冯兰却早有所料:「之前就猜到了。毕竟车上的人越来越少,有下车的,有死的。但车站里的人却没有明显增多。」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在大厅那边没什么新发现。如果真要说,那就是大厅的门窗和之前的寒风站、诺亚站不同。那边的站台是铝合金的,这边是玻璃的。比较脆。但我试着用餐刀敲了敲,也没有敲开。」   他见我沉思,放低了声:「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9、   夜里有暖气是件分外幸福的事。   我边暖和因为寒冷和刺激,而格外冰冷的手,边缓缓说道:「没到莫比站之前,我们不是在讨论莫比乌斯环么?当时我就想说,莫比乌斯环的断开,意味着无限循环的结束。那么……」   「莫比站和乌斯站之间的菱花站,会不会是关键所在呢?」   一百三十七号嘟囔道:「可是菱花不就是一种植物嘛……听起来就不好吃。我们车上,除了派发的胡萝卜、香菜、青菜、豆芽之类的,也没别的植物啦。又或者是霜花?」   她看着外面不断融化滴落的霜花,喃喃道:「也不像啊……」   「最后一站『瑟科站』,估计也是音译『circle』。无限循环的圈。」冯兰将所有站名分析了一遍,道,「所以,我和你的想法一样,最重要的关键点在于『菱花站』,也就是我们的下一站。」   我看了眼停靠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他点了点头:「先睡一觉,我守夜。」   两小时后的播报将我惊醒,我冷汗淋漓醒来,不假思索和冯兰下了车。   我们本以为这五分钟至少能找到什么线索,但令我们失望的是,一无所获。   菱花站是莫比站的翻版,布局、各处的玻璃装饰、分割的耀眼反射,如出一辙。   再往后,乌斯站别无二致。   我们陷入了一个困局,一个怪圈,即使再怎么知道不对劲,知道哪里不对劲,我们也找寻不到逃出去的方法。   所有站台都是孤立的点。外面风雪交加,山崖高耸。   出不去,进不来,只有被它们围困在中间的这辆列车,才能与它们人员来往、货物运输。   第三十七天。   满脸堆笑的乘务员分外不好意思的,对我们解释道:「尊敬的乘客,实在是不好意思。列车上的补给马上告罄。我们将每三天提供一次餐食,请您谅解。」   她话音刚落,所有人都面色一变。   我小声对冯兰说:「这样下去,又会有部分人被逼无奈下车。在车站过夜有什么后果我不知道,但想必不是什么好的后果。极大可能逃不过一死。」   我点了点手边饭盒,道:「我们么,估计也只剩最后一圈的机会了。」   10、   今天没有餐食。   列车将会经过「寒风一站」到「寒风五站」五个站台。   冯兰看我:「还要继续下去找线索吗?」   每次在寒冷里穿梭,消耗的热量巨大。再加上白天没有暖气,需要靠自身热量,这点补给的餐食根本不够。   更何况,还有那个喜欢阴人的老太太在同一车厢里,不怀好意地瞧着我们。   「我去。」我咬牙说道,「你留在车厢里保存体力。」   他惊讶地一挑眉梢,道:「你一个人?」   「还有多余的人吗?」   这时,一百三十七号突然嗫嚅道:「我、我也可以……」   我:「……」   我:「……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五分钟能跑个来回吗?车上歇着吧。」   最终,还是我一个人下了车,往大厅奔去。大厅的出口是封住的,厚厚一扇门,门外,是不见天日的雪,呼啦呼啦的北风吹。   我试图寻找花,菱花叠叠,每个雕刻的地方我都看了一眼。   仍旧无功而返。   五趟下来,我已经非常饥饿,但还是强撑着带回了些诸如餐刀、铁盒、小玻璃瓶这种,能防身能敲击的东西。   我表现得很虚弱。于是,冯兰主动提议「诺亚一站」到「诺亚三站」,他去寻找线索。   我点了点头,将吃了一半的餐盒放在一边,裹着被子休息,补充体力。   在冯兰下车的那五分钟空档里,我就是这副懒洋洋的模样,半阖着眼,像是睡着了。   一百三十七号在一旁没舍得叫醒我,紧张守夜,忽然,她尖叫了一声:「灵图哥——」   一道尖锐的摩擦声响起,我应声睁眼,将抵挡的玻璃瓶投掷到一边。   啪嚓玻璃破碎声里,我按住罪魁祸首,饶有趣味地挑眉道:「大婶,您插人还真是先插脖子再插眼啊,都不换个顺序的?」   被我按住的是那个老太太,她握着锋利的小刀,还在手舞足蹈地挣扎。不死心地还想杀我。   我直接将她那用来阴人的刀子一夺,刺入她掌心,钉在地板。   她嘶哑的喊叫声刺耳嘈杂,我不耐烦地威胁道:「再吵,把你手都剁下来。」   列车外,站台昏黄的灯照进黑暗的车厢,鲜血顺着车板流淌。   老太太果然噤了声,只在小幅度抽搐。   在等冯兰回来的几分钟内,我还得按住她。我觉得有些无聊,顺口问道:「问你个事,看看你知不知道。知道的话,就不杀了你,否则……」   我将小刀抽出,在她脖颈处拍了拍,随口问道:「菱花是什么?」   「菱花?」她吃痛地道,「田地里开的那种花吗?」   「废话,这我们当然知道。」   她干瘦的脸上突出来的眼珠子狂转,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忙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菱花镜!菱花还可以指镜子!我们这里是不是有个菱花站?我猜里面肯定也有很多镜子,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   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对不对?你们当时下了站,应该看到了吧?可以放了我吗?」   菱花……是镜子?   我没想过从这个老太太嘴里撬出点什么信息,这还真是个意外之喜。   我说话算话,在冯兰回来的那一刻,放开老太太。   她像是捡回一条命,后怕地连滚带爬钻回座位,想方设法包扎去了。   冯兰惊讶地扫视四周,拍了拍瑟瑟发抖的一百三十七号,又问我:「她偷袭你?」   「被我废了手。」我点了点头,一字一顿问他,「冯兰,你还记得菱花站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满厅的玻璃和到处的水晶吗?」   他道:「记得。我还试了试,都很坚固,很难敲碎。」   「那有没有一扇门的玻璃……」在列车启动的嗡鸣掩盖里,我轻声问他,「反射度很大,就像一面镜子一样?」   11、   冯兰陷入回忆,他也不是很确定,想了想还是问我:「怎么突然说这个?」   「刚刚那位大婶说,菱花有镜子的意思。」我点了点桌上的玻璃瓶、餐刀、钢板和乱七八糟的物件,「如果所有的玻璃里面,存在一面镜子,那就是我们要找的门。斩断莫比乌斯环,逃离的门。」   冯兰动作一顿,紧接着道:「有。不止一面玻璃的。」   他坐了下来,缓缓说道:「餐厅、厨房、洗手台、换衣室,处处都有玻璃。大厅也有。但,你能确认是哪一面吗?我们只有五分钟。」   我回他:「不,我们有一个晚上。」   他看我:「你想下车,在站台过夜?」   我用指尖点了点仅剩小半盒饭的餐盒:「你觉得下个循环,我们还有物资活下来吗?又或者能活下来,下个循环呢?没饭吃了,再啃噬同伴的尸体,还能再撑一周。但下面呢?之后呢?永远耗在这趟列车上吗?赌,还是不赌?」   冯兰看着我沉默许久,终于吐出一个字:「赌。」   12、   列车在菱花站停靠的这一次,我们三个人都头也不回地奔下了车。   兵分三路,分别奔向大厅、餐厅和洗手池。   大厅的游客人数最多,危险系数最小,暂时留给了一百三十七号。   而我去餐厅里,疯狂砸着玻璃,一个接一个,用餐盘去敲击。   这些玻璃果然坚硬,不锈钢餐盘都敲折了,玻璃都没碎裂。   每块我只砸十下,砸不了拉倒,同时我也在辨认着反射率,终于我看到了一块能够完整印出我面容的玻璃,或者称之为镜子——   我狠狠一砸。   镜面应声碎裂。   后面,是虚无的黑暗。不知通向哪里。   再看腕表,五分钟早就过去了。我们回不去列车了。   在破釜沉舟没有退路的时候,乍现的生机分外诱人,那个黑黝黝的洞口像是在召唤:   快跳进来!跳进来!跳进来这个游戏就结束啦!   我面无表情地站在黑洞前,将手里的餐盘扔了进去,没有回声。   餐厅的工作人员早被我过激不要命的动作吓得,出去找安保了,我趁机走到厨房里面,忍着恶心,随意挑了条长胳膊,塞了一半进黑洞,再扯回来。   果不其然,臂膀断了,断面参差。   我冷笑了声,接着砸。又被我砸碎了三面镜子,每次都是如出一辙的黑暗和「绞肉机」。   终于,餐厅没光滑的镜面砸了,我不逗留,快速躲过即将到来的安保,来到大厅里面。   大厅更混乱,仅剩的乘客们乱作一团,手足无措地看着砸着玻璃的两人。   我凑上前去,跟他们一起砸,就看到一百三十七号的及腰长发短了一大截,问:「你头发呢?」   冯兰一旁道:「她听到有人去喊安保,想直接跳洞,被我拦住了。绞进去一截头发。」   与此同时,又是镜面碎裂,我们三个人看着眼前最后一个黝黑的洞,犹豫止步,面面相觑。   旁边的安保开始集结,不能再拖了。   我对一百三十七号了声「抱歉」,就在她痛呼里,扯下她两根头发,将半截扔进黑洞里,再扯出来,发断了。   我们三个人的心沉入谷底。   一百三十七号咬了咬唇:「这个……最后一个也不是吗?」   冯兰扫了眼四周举起了枪的安保队伍,十分好脾气地举手投降,大声解释安抚:「我们没有恶意,请不要开枪。」   安保头目喊道:「举起手,放下管制刀具和攻击性物品,走过来!」   我抿唇不语,没有动作。我能听到心脏狂跳的声音,和不甘心的质问。   这条路应该是没有错的。   这些接二连三,陷阱一般出现的黑洞就是最好的证明。   镜子碎了,循环结束了,有新的路了——只不过那条正确的路还没有出现而已。   那、那、那——   正确的路在哪里?   那正确的镜子在哪里?   我忽然看到摆在一旁的展柜,上面有卖古典铜镜,我下意识拽了冯兰一把,压低声道:「你看那边的镜子。我们经过的时候,趁机过去砸一下?」   冯兰却垂眸,想了想,道:「不现实。」   我同样沉默。   这时,一百三十七号轻声道:「那边的铜镜吗?我有次中途悄悄下车,买了一把。在我口袋里,我现在来敲碎?」   我和冯兰两人猛地看向她,我催促道:「快!」   一百三十七号吓了一下,但也维持镇定,飞快掏出那枚小巧的铜镜给我,我用餐刀的刀柄狠狠砸上镜面。   这时,那群安保见我们还在窃窃私语,不耐烦地举枪朝天射击,喊道:「那边三个人听到没有!将所有东西放到地上!举起双手!」   「咔擦」一声,铜镜裂出细纹,黑黝黝的洞口再次显现。   它很小,小的可怜。   这次,一百三十七号不用我们说,扯下几缕发放进去。   再次让我们心一沉的——它断成了两截。   13、   怎么会这样?!   我的心沉了又沉。   这不应该——这不应该!   冯兰叹了口气,缓缓向安保走去,嘱咐我道:「别冲动。」   那边的几个安保,许是见我们走得慢,又是不耐烦地冲天鸣枪。这时,我听到天花板上清脆的声响。   我抬头看去。   菱花站光芒璀璨的天花板,像是一面细碎的水晶镜子。几枚铁弹头嵌入裂隙里,紧接着裂隙变大,黑黝黝的洞口闪现。像是苍穹破了个龇牙咧嘴的洞。   这洞让人心生不详。   黑的,能斩断肉体的。   我们三个人互相望了对方一眼,都有这种直觉,头顶的碎裂洞口,恐怕也不是最终的归宿。   就算是,我们要怎么够得到呢?   但我还是笑了。   我缓缓说道:「我忘了,我们还有一面没有打碎的镜子啊。」   说着,我将手里的铜镜背面菱花角,用尽全力砸向地面。   坚硬的地面,不知道什么材质,可能是大理石,也可能是水晶,随着岁月的打磨,像是面耀眼的镜子。   一下,两下,三下。   冯兰和一百三十七号反应过来,迅速帮我,他们捡起能用的一切坚硬物体,猛地砸着地面。   但这无异于杯水车薪。   我咬咬牙根,看向那边等得不耐烦,又要朝天鸣枪威胁示警的安保,回头对他俩道:「找掩体躲好!」   然后猛地将手里的铜镜和一柄小刀,掷向为首的安保头目。   他差点被我的刀子插中眼,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地将枪口向下,最后一次警告:「停手!否则开枪了!」   我对他竖了个国际通用友好手指——中指。反手又扔了个托盘送他,还吹了声挑衅的口哨。   安保头目彻底被我激怒了,枪口一压,炮弹不要钱地扫射过来,噼里啪啦的飞溅碎屑崩到我脸上。   我迅速翻滚躲开,然后听到最动听的镜面碎裂声。   这声音犹如天籁。   整个大厅的地面,水面一般的镜子,从中间开始裂开口,紧接着缝隙越来越大。   白色的光芒从缝隙里挣扎挤出,整个大厅,不,整个菱花站台,都剧烈震动起来。   轰隆隆的声音里,我别无选择,对冯兰和一百三十七号吼道:「跳!!!」   在世界碎裂里,我们跳入白光。   即便睁不开眼,但假想的疼痛撕裂没有到来。   我知道,我赌成功了。   — 无限列车·完 —   第 2 节 副本二 · 镜花水月   1、   白光过去,冯兰和一百三十七号两个人都不见了。   我出现在一个白茫的天地里。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低头一看,我还是穿着那身白衬衫,黑色西裤。   我干脆盘腿坐下,懒洋洋地闭眸,恢复体力和交瘁的心力。   这个游戏太古怪了。   第一轮关卡下来,血腥的、资源挤占的、厮杀的场景挥之不去。   这就像个生存游戏。   要么惨烈死去,要么拼尽全力活下来。   迷迷瞪瞪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长,我被一阵古怪的歌谣从沉睡里吵醒。   很阴冷幽深的女子腔调,让人想起「黑夜」「乌鸦」「枯树」这些意象。   小调之后,又是那不怀好意的电子机械音:「恭喜通过第一轮关卡海选初试,您可以选择是否继续游戏。」   我眼都懒得睁,道:「不继续的话会怎么样?」   「您会死去。」   我:「……」   我:「那你在说什么?」   积攒了几百年的废话么?   电子机械音:「陈述事实,并给您选择。」   我抿了抿唇:「继续游戏。」   电子机械音:「好的。第三十二号盛灵图,开启第二关卡。」   等等?三十二号是什么?和一百三十七号一样的编号吗?   还有,你们背后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做到操纵万物、场景设置和人体运输的?   我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力道猛地甩了出去。   我保持微笑。   并在心里将这个电子机械音和背后的幕后之人,骂了八辈祖宗。   2、   这是一间悬浮在水面上的楼阁。   楼阁九层,层层叠叠,雕梁画栋,精雕细琢。   红木打造的勾角上还挂着铜铃,瓦片也是透明的琉璃,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推开窗,能看到遥远天边的一轮圆月。还有水天相接处的淼茫波涛。   极美、极诡、极幽深。   因为四周毫无着陆,孤零零的精致木楼,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水面上。   我在三楼。   我站在木窗前,皱眉,向远处望去,很勉强才摸清楚这栋楼的构造。   与此同时,其余陆陆续续的人,或者说玩家也逐渐以各种「跌落」「滚落」或者「五体投地」的姿势,被运送到这个游戏副本内。   其中两三个脾气暴躁的甚至破口大骂:「他妈的有毛病啊!开始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摔断骨头算谁的?!」   我敏锐地注意到这个副本和上一个副本的不同。   上一个副本,第一个副本,很多人似乎是无意识的。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认为身处一场游戏,更像是照着规定程序游走的。   而这个副本里,很显然,所有人都「有意识」。   这么想着,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我:「灵图。」   「灵图哥!」   我回头一看,就看到冯兰和一百三十七号在朝我招手。   冯兰还是学生打扮,斯斯文文的,白净的脸上架了副没有度数的平光眼镜,格子衬衫和白色长裤。   他长相很出众,不比明星差,走在学校里也是很受小女生喜欢的类型。   一百三十七号的打扮却是换了点,更精致了些许,齐腰的发被扎成两瓣低马尾,很有邻家少女的活泼。   我有些诧异,但没细问,只是也打了声招呼:「兰,小三七。」   等走近他们,我低声问道:「刚进来的时候,那道声音说我是三十二号,你们呢?有什么编号吗?」   冯兰:「有,我是三十三。」   一百三十七号挠了挠头,道:「我也有啦,三十四号。这下你们是喊我一百三十七号,还是喊我三十四号呀?」   我:「……」   冯兰:「……」   我犹豫片刻,随意选道:「我们私下里叫你小三七吧,明面上你还是三十四号。因为这里很可能有新的三十七号,或者一百三十七号,小心撞号了。」   我凝重几分,对冯兰说道:「我怀疑这个编号,是按照上一轮游戏的残存者编的号。就是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了。」   冯兰同样眯了眯眸子,面色凝重。他向窗外看去,道:「这次依旧是孤岛类型,镜像很多。这个游戏有点意思。」   我正准备说什么,这时,突然听到一阵渺远空灵,但阴冷诡异的嗓音,在头顶上方传来。   它很远,但也很近。   像是在九层阁楼的顶端。   像是女子的幽幽哭泣。   仔细辨认,能听出呢喃里的歌谣:   「远方的爱人死了,我把他的皮囊珍藏」   「月亮像白霜,花鼓在阵阵响」   「魂魄不安的幽魂啊,你何时能安葬」   「我轻声说啊,恐怕要等到地久天长」   「我轻声说啊,恐怕要等个水月镜花」   「焦躁不安的怒气啊,何时才能消亡」   「我慢慢说啊,恐怕落得人散尽,空荡荡」   「人散尽,空荡荡」   3、   突兀的歌声像是用指甲在黑板磨出的刺响,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我起了身鸡皮疙瘩,摁了摁指骨关节,道:「你们听清楚歌词了吗?」   一百三十七号迟疑:「听清了一点点……」   冯兰:「差不多,有几个词不确定。」   我沉声道:「还在继续重复。仔细听,一会讨论。」   这段让人抓狂的歌谣每隔半小时左右重复一遍。   女子的吐字清晰,但带着不知是苗疆还是川藏的地方口音,我和冯兰、一百三十七号三个人讨论许久,才勉强拼凑出完整的版本。   然后面面相觑。   冯兰率先开口:「你们听说过阿姐鼓吗?」   「网上流传的那个吗?」我也想到了,顺口回道,见一百三十七号茫然眨眼,解释给她听,「是传说中的一个故事。一个小女孩从小和自己的姐姐生活在一起,有一天,她发现姐姐不见了,于是开始四处寻找。但怎么找也找不到。直到她遇到目露怜悯的喇嘛,再听到天边传来的鼓声和歌声,才意识到她的姐姐被杀了制成人皮鼓。每一次敲响的鼓声,都是少女的歌声。」   一百三十七号听得一愣一愣的。   我耸耸肩吓唬她:「歌声口音像是西南,所以这个副本很有可能和民俗传说有关。还有像什么用高僧头骨做的嘎巴拉碗……」   一百三十七号吓得尖叫了声:「行了哥你别拓展了!!!」   我摸了摸她脑袋,继续道:「藏传佛教有比较邪恶的派系,会拿人做活祭。当然,凭借一点点的歌谣,我们推断不出太多。我来的时候四处走了走,为了安全起见,其余几层没去,只逛了三楼。线索不多,墙上有几幅唐卡图。你们过来。」   我引着他们走到楼阁边角。   此时,来到木楼里的人越来越多。连滚带爬被扔进来的不在少数。   他们有的谨慎搜索起来,也有的和周围人交谈,像是在结盟。   男女老少、形态各异。出乎意料的是,各种肤色都有。   我们与人群错身而过,冯兰边走边低声念着什么,等走到墙角的那几幅唐卡面前时,他突然轻声道:「一百二十。」   一百三十七号:「这是什么?」   「目前的人数。」我淡淡道,「这层楼有一百二十个人。」   人数还在增多,一会儿冒出一个摔得很惨的人。   趁着这个时间,我领着他们两人看完角落里的三幅唐卡画。   佛教唐卡的颜色多彩沉郁,靛色金色居多,在深色的纸张上描述佛教故事。   就在我准备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忽然响起那道不详的电子机械音。   它仿佛无处不在,不安好心:「第一轮海选淘汰赛共有一百二十八名选手存活,已全部到齐。开启第二轮游戏。首先,请帮央金找到她的皮囊。」   随着电子尾音的消散,木屐踩踏在楼梯的声音缓缓响起。   那木屐很重,很慢,节奏平稳。   我听到有人嘟囔道:「怎么脚步声这么重?是个大胖子?」   随着木屐声,一道人影出现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口。   先是乌黑黑的头顶,再是被披散的发遮住的脸,然后是还在滴血的红衣,最后,我们看到她的腿和穿着白袜和木屐的脚。   只剩一只腿。   这个人,或者说这个人形不明物体央金……她是蹦上来的。   3、   即便是怪力乱神、模样瘆人,央金也是娇小的女人身板。   在场的不少男人都比她身强力壮。有几个凑在一起说话的男人蠢蠢欲动。   我望了冯兰一眼,抬手按在他肩上,缓缓摇头道:「先静观其变。有一百来号人呢,轮不着咱们去做炮灰。」   我们三个人在边沿高出十厘米的位置,视野高,但靠后,躲在人群里很安全。   央金蹦跶上来后,披头散发的脑袋转了个 360°,冰冷的视线从每个人身上扫过。   许是见那几个抱团的男人敌意太重,她歪了歪脑袋,用食指隔空点点他们几个,才蹦跳转身,登上前往四楼的台阶。   这彻底激怒了其中一个男人,他脖子上纹了蜘蛛网,还有点公鸭嗓子,瓮声瓮气地叫住央金,但还算比较谨慎,只是发问,没有动手:「你是央金对吧?要帮你找皮囊——你的皮在哪?不给点提示我们怎么找?」   随着他的话,央金的动作顿住。   犹如电影里的慢镜头,她以一个极为夸张的姿势,足腕咔嚓咔嚓扭转,转过身来,然后瞬间以足腕为中心,像被拉长到了二十几米的弹簧,整个上身冲到天花板,再将脸俯冲到了公鸭嗓子面前。而此时,她的独脚,还黏在地上。   是个足尖向前的姿势。   一百三十七号险些没尖叫出来,我眼疾手快捂住她嘴,以免招来那怪物注意。   与此同时,央金笑嘻嘻地看了鸭嗓子片刻,道:「哦,你说皮囊啊,我的第一副皮囊,不就在你这里吗?」   只见她嘎吱一声,扭断公鸭嗓的脖子,拖到楼梯边,三下二除五的,在他大臂、手肘、腕肘、大腿、膝盖和脚踝这些关节处,插上不知道哪里掏来的长钉。   长钉另一边连着线,央金就拉着这十几条蜘蛛网般的长线,继续一蹦一跳上楼去了。   公鸭嗓的头颅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曲折,四肢的关节也被敲碎,同样像是木偶人般扭来扭去。   央金每蹦一步,就将他往上拽一步。   黏稠的鲜血,顺着楼梯,嘀嗒、嘀嗒。   四周没人敢说话,纷纷后退。我将一百三十七号和冯兰护在身后,用胳膊肘抵住不断向后挤压的人群。   不知道多久,那声音上了四楼,紧接着五楼,再后来声音小了,噤若寒蝉的众人才敢动弹。   我却有点奇怪:「最开始的歌声,不是从楼顶传来的吗?刚刚央金是从楼底蹦上来的?是她下去了,还是说这玩意不止一只?」   4、   「……」一百三十七号说,「哥,你别吓我。」   我没回她,反而对冯兰说:「拉着我点。」   说着,我直接上半个身子从一旁的木窗探出,只留半截小腿在室内,单手捏住窗框,向外探望。   冯兰立刻心领神会地抓住我的脚踝,防止我掉下去。   我趁机仰面看去。层檐叠嶂,硕大的月亮仿佛就在不远处,伸手就能够得到。   在这个地方,屋里嘈杂小了,能听到上方还在响起的跳跃声。   最终那个声音停在了顶楼,第九层。   我张望了会见没动静了,向两边一望无垠的水面和侧面屋脊挂的铃铛看去,对冯兰嘱咐:「要是觉得抓不住了,吱我一声。」   他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忽然有什么液体滴落在我的脸上。像是雨滴,冰凉的。   我随手抹了一把,来不及抬头看,余光就感受到有东西从高空坠落,身体先思维一步极限翻了个身,侧避开兜头砸下的物体。   这个物体飞速坠落,和我错身而过。   我的视线对上了空中的,扭曲成 180°的人类脖子。   脖子上的蜘蛛网纹身浅淡了很多。   然后是「轰」的巨响,底下水面砸出了藤蔓般的蜘蛛网,蜘蛛网中心,是扁平扭曲的人类躯体。   鲜血四溅,像是一朵开在镜面上的花。   森冷的月光白霜般,照在冰块一样的水面上,尸体缓缓消融,只剩下一朵鲜红色的镜中花。   这个时候,诡异的歌谣又响了。比起第一次听就觉得诡异,这次再听,更觉得它意味深长:   「远方的爱人死了,我把他的皮囊珍藏」   「月亮像白霜,花鼓在阵阵响」   「魂魄不安的幽魂啊,你何时能安葬」   「我轻声说啊,恐怕要等到地久天长」   「我轻声说啊,恐怕要等个水月镜花」   「焦躁不安的怒气啊,何时才能消亡」   「我慢慢说啊,恐怕落得人散尽,空荡荡」   5、   冯兰和一百三十七号听到巨响,立刻把我拉了回去。   等他们再探头出去望的时候,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红色的条纹。   一百三十七号惊疑不定:「哥,我刚刚好像看到一个人影从窗子旁边砸下去……」   与此同时,被巨响吸引来的目光逐渐增多,所有人都看到我刚收身回来,猜到我可能目睹了什么,有人问道:「喂,那个穿西装的,你看到什么了?」   我没有搭理他。   这时,人群后,有个穿得很妥帖的老先生走了过来,他头发花白,神态矍铄,伸出手,很有礼貌地问我:「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请您和大伙儿说一说看到的吗?哦对,您好,初次见面,我是九号。估计是这里头年纪最大的了。」   我沉默片刻,回握九号伸出的手,选择如实告知:「您好,我是三十二号。我看到了被央金拖上去的男人,他从九楼掉了下来。」   我扫视了下四周,顿了顿,接着道:「而且他的皮被扒了。」   周围传来了嘶气声。   「不过现在尸体不见了,底下是剩下被砸出的水面裂缝,哦对,下面的水更像是冰,五楼以上的高度坠落必死无疑。央金现在是在九楼。」我不动声色地逐一对上每个人的视线,继续道:   「我的建议是,趁着下一轮央金还没有到来的时候,现在第一层到第八层,组队搜寻线索。这想必不是大家的第一轮游戏吧?我第一轮关卡是在无限循环的列车上,没有逃脱人数的限制。我猜测没有错的话,这并不是要求我们自相残杀的零和游戏,而是可以一起合作的闯关游戏。所以……」   我向九号挑了一下眉,这老头果然上道,直接用长者特有的沉稳嗓音安抚所有人:「还请大家团结起来,我们早点通过这一关!」   6、   在我和九号的号召下,还剩下的一百二十七名选手,多数 3-5 人一队,小心翼翼地寻找线索。   九号用试探的目光看向我,我装作为难拒绝:「您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先在三楼休息吧。这边人多,很安全的。我们等会来找你。」   他看了眼四周窸窸窣窣走开的人,无奈点头答应了。   我顺手将藏在身后暗处的几幅唐卡扯下,卷好,领着冯兰和一百三十七号向二楼走去,等到没人的地方,一百三十七号疑惑问道:「为什么不让老人家和我们一组呀?」   「那老头?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冷笑了声。   冯兰推了推眼镜,问道:「是因为他一直在看这三幅唐卡画吗?」   「刚死的那个公鸭嗓在央金上来的时候,站在九号老爷子身边,有过交谈。九号肯定撺掇了,那人才会发声。」我说道。   是个工于心计的老者,要不我怎么一挑眉,他就知道要开口安抚人心呢?   「而且,他的确有在一直瞄我们这三幅人皮唐卡。」   「人皮唐卡?人皮?」一百三十七号倒是没再显得太害怕了,沉稳不少,但旋即有些无语,「等会哥,这怎么就成咱们仨的了呢……」   我淡声:「我拿了就是我的。」   冯兰:「……」   一百三十七号:「……」   二楼和三楼差不多,只不过更大,有十几排高大的红木书架,上面堆满了落灰的卷轴。   已经有抢先下去的选手在四处寻找,我也和他们两个走过去,边走边道:「从质感来说,是皮。至于是羊皮牛皮还是人皮,我摸不准,反正先收着。央金来了先躲,躲不过把找到的皮质物品一交。」   他们两人都点了点头。   我们继续寻找,又找到了一面小拨浪鼓,一条不知什么材质的披肩,还有一本摸起来光滑的不像话的皮书。   二楼很大,三十来个人都在这里寻找,也没有找完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鼓声。   这鼓声实在是太响了,四面八方传来,我的心跳都被激得共振,喘不过气。   木楼也是,嗡嗡作响。   冯兰在靠窗的边上飞快翻阅书籍,似有所感地一抬头,他呼吸仿佛滞了滞,和我说道:「灵,月亮弯了一点点。」   我和一百三十七号奔到窗边看去,黑的像块幕布的苍穹上,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圆月。   哦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圆月了。   它像是被天狗啃噬,缺了一块。   难道这场游戏……除了咬在尾巴上的死亡追赶,也有时间限制吗?   等到月亮完全黑下来,即使没有被央金杀,也会死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鼓声熄灭了。   我们还没松口气,那咚咚咚的跳跃声催命符般。   响了。   「咚」「咚」「咚」!   这次,它是从顶楼传来的。   7、   我抿了抿唇,说道:「先回三楼。」   冯兰皱眉,疑惑道:「为什么?三楼比二楼高,先遇到危险。而且,二楼的人数现在估计也是最多的,隐蔽在其中很安全。」   「那你们现在这等着,我上去送个东西,很快下来。」说着,我随手拿起一柄拨浪鼓向上走去,回头一看,他们俩还是跟了上来,于是解释道,「给那老爷子送的。」   冯兰一挑眉,吃惊道:「还以为你不管他了。」   倒是小可爱三七感动地道:「呜呜呜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我:「。」   我边走向九号老者,边轻声道:「之前不是就说了吗,这不是零和游戏——人数越多,我们获胜的可能才越大。在确保我们三个能存活的前提下,我当然希望他能活下来。」   我走到拄着拐杖的九号面前,在他惊讶的目光里,将拨浪鼓给了他,屈指敲了敲鼓面道:「皮的。能不能保命不确定,凑合用。」   就在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四楼通往三楼的楼梯口处,传来了「咚」的一声叩击。   一只脚出现在了楼梯最顶端。   我猛地回头,就看到那只脚还在继续往下蹦。暗骂道:「怎么来得这么快?」   我话音刚落,就看到央金一跃十几级台阶,从最高一层降到了三楼平面。   我:「……」   感情是下楼容易上楼难啊。   央金似乎有点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我一时说不上来,毕竟那副尊荣不管怎么样,都人不人鬼不鬼的。   直到她随意蹦到一个人面前,笑嘻嘻地开口说话:「各位有找到我的皮吗?」我才反应过来——我能看到她的嘴了。   虽然嘴唇以上的部分还是被斜下来的长发遮挡,但唇和下巴,能够看到了。   苍白的肤色。   脖子上,有一瓣蜘蛛的纹身。   8、   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央金把那个男人的部分皮剥了下来,披在自己身上。   也意味着我们这一百二十七号人,随时都有可能是她下一个猎物。   被央金问话的是个短发姑娘,她一身运动冲锋衣,很镇定,拿起几张东西说:「这些可以吗?」   她拿了一堆零七碎八的玩意儿,也有拨浪鼓,还有鞣制长绳、一条长毯和一面旗帜。   央金挨个看了一遍,枯瘦细长的指头捻起那面暗黑色旗帜,道:「这不是我的皮,但和我的皮很像,我拿走了嘻嘻。」   说着,黑色旗帜在央金手里凭空消失,她越过短发姑娘,跳到另一个目标前:「那你呢?」   短发姑娘松了口气,下一个目标是个寸头男人,他手里仅仅捏了一把带着皮鞘的小弯刀。   男人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嗫嚅道:「我……我只找到了这个……」   央金扭了扭脖子,像是在仔细打量,桀桀怪笑道:「不是我的皮。不过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上,我不杀你。」   她又开始蹦到下一个人面前去了。   这一个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女人,很干练的职业套装,她恐惧地跌坐在地,手里空无一物,她卑微祈求旁边的同伴:「求你了!把你多余的那张地图给我吧!等熬过这一轮,我们再去找新的东西好吗?」   她的同伴紧紧攥着怀里物什,摇了摇头,后退几步,避开央金和她。   女人眼里的光消失了,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单脚立在她面前的诡异鬼影,道:「……对、对不起,我没有……」   「呀,真可惜。」央金裂开嘴,扯出一个嘴角弯到耳边的夸张笑容,「那你只能用你自己替代啦!」   她话音刚落,就膨胀数倍,张开大嘴,将女人整个狼吞入腹。那女人还剩小半截腿,在央金嘴外晃呀晃,被她吸溜一下包了进嘴,嘎吱脆咀嚼着。   然后一晃,央金又恢复到了苗条纤细的少女身材。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她的唇瓣更鲜红娇嫩了。   整个三楼死一般的沉寂,只偶尔在央金发问的时候,有人哆哆嗦嗦的回话。   央金用很快的速度,挨个遴选,我基本能确定她的方法是判断手中是否有「皮质」物品。   有的话,她拿走物品,这一轮存活;没有的话,这一轮死去。   接二连三的惨叫响起,其余幸存者露出不忍卒视的表情。   我抿了抿唇,想要隐在人后,向那边走去,冯兰眼疾手快抓住我:「灵?没摸清楚规则前,不要冒险。」   他说的有道理,我只能暂时遏制住将冗余的皮质物品,分给别人的打算。   我并不知道我这种行为,在央金看来,是否会被判断为「违规」而被绞杀。   很快,央金依次走过九号老爷子、一百三十七号和冯兰,最终,停在我面前,似是顿了顿,同样问道:「你呢?」   我近距离观察她被长发遮住的大半张脸、还在向下滴血的发丝和衣帛,不急不忙地从怀里掏出鸡零狗碎的一堆东西,道:「你慢慢挑?」   央金低头注视我能开个小店铺的杂物,像是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儿才从里面拿走一面书签,向下一个目标蹦去了。   我松了口气,知道这一轮暂时度过。   终于,央金扫荡了一圈三楼,很是满意似的,向二楼蹦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接二连三出现的惨叫之后,周围陷入死寂。   那刺耳的歌谣再次响起——央金又蹦跳到了一楼。   9、   「谢谢你。」九号老爷子目光闪烁,颤颤巍巍和我说道。   「小事。」我看着满地血腥狼藉陷入沉思,「那个电子机械音——哦姑且叫它系统吧,它给的要求是帮央金找回皮囊。皮囊……应该是没有人找到了真正的,但可以用替代品暂时存活一轮。」   冯兰看向第一个被问的妹子。   就是那个穿着运动冲锋衣的姑娘,声音大了几分:「而且,央金第一次拿走了黑色旗帜,说了一句这不是她的皮,但很像。这是不是能意味着,至少在色泽或者图案上,央金的皮很像那面旗子?」   姑娘果然看了过来,眉梢一挑。   她边向我们走来边道:「是的。我怀疑她的皮肤颜色是黑色的。我们这一轮要重点找黑色的皮质物品。你们好,我是二十五号。可以叫我二十五号,也可以叫我『风』。」   我敏锐注意到二十五号姑娘的弹跳力不错,走起路来悄无声息。   在我们四个分别自我介绍后,二十五号就自然而然地,加入了我们。   我瞄了冯兰一眼,看不出他还挺会拉拢妹子的。   由于之前较高的楼层靠近央金,没有人敢去,所以五、六、七、八四层都没有人。   所有人都聚集在 2-4 楼。   第二楼死去 2 个人,第三楼死去 4 个人,第四楼死去 6 个人。   二十五号妹子摸了摸鼻尖,抱臂靠在柱子上道:「我最开始往上找,但不对劲,上面皮质物品很少,麻绳、条幅和祭奠的供台很多,就又去二楼找了找。」   她看向我收起的那堆零七碎八,有几分无语:「二楼这种东西是最多的,你们运气不错。估计下一轮,就不止 12 个人死了。」   「阁楼里的皮质物品是有限的。」我清点数着手里的皮制品,「找不出真正的皮,所有人都得死。等等?阁楼里……」   我向外看去,思忖道:「有没有可能真正的皮囊在外面?」   「好想法。」二十五号像是赞许,她身手果然不错,凭空一跳,就蹲在了窗沿上,「但是你看外面一望无际,黑茫茫的,有个屁啊。而且那湖那水,能不能走还是两说呢?」   「不是结冰了吗?」那公鸭嗓男人砸出的坑还在,我指着道。   二十五号嗤笑了声:「结冰?」   说着她跳了下窗,扔了块木板下去道:「你们看好了!」   众目睽睽下,那块木板坠入湖里,像是沉入寻常的水面湖面……不见了踪影。   ……明明蜘蛛网般的裂痕还在旁边。   ……这绝对不正常。   我指尖敲了敲窗沿:「谢谢提醒。掉下去的时候男人已经死了,所以排除死物、活物的因素。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不同的楼层扔下去东西,下面水面反应不一样;」   「第二是,不同的人扔下东西,结果不一样。央金丢东西下去是砸出坑,我们是砸出水花。」   二十五号接着道:「四楼我也试了,是水。二楼没有窗,东西扔不出去。一楼暂时没敢尝试,等下一轮央金去顶楼再说。」   10、   九号这次也和我们一道向上找寻。   三楼以上,果然没什么皮质物品,基本是些供奉的神龛。   我摸了把那些灰尘遍布的神像,都是土质塑瓷,没一个身上裹了皮。   偶尔有环绕在侧的白色绳索,上面挂满了风铃和白布。   4-8 层基本就是这种结构。   而且在这里扔下东西,湖面都会变成吞噬一切的水面,而不是会裂出蜘蛛网的镜面。   我脑海里反复回忆着央金的歌谣。   水月镜花、镜花水月,是在暗示这面像是镜子一样的湖面吗?   那到底是什么用意?   又要我们做什么?   这湖面上人可以走吗——   阁楼越往上,每层面积是越小的,所以我们搜索的速度越来越快。   就在我思索的时候,我们很快来到了第九层的楼梯处。   五个人都顿了顿,可能想到央金在这里待过很久,都有些膈应。   我率先走在前面,推开门道:「我先吧。」   九楼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小,还要干净,四周都是窗,窗上有个很古老样式的单眼望远镜。   铜制的望远镜上铜绿斑驳,我随手拿了起来,打趣道:「央金是坐在九楼的窗边,向远眺望,等她远方的爱人回来吗?」   一百三十七号紧张兮兮的:「哥,你别乱碰人家东西,万一她能感知到呢?」   我:「没事,她那单脚蜗牛蹦的速度,到九楼来也有一会儿。」   一百三十七号:「……」   二十五号也站在我旁边,朝下丢了个小烛台,九层高度让烛台足足三四秒后,才传来巨响。   我探头往下一看,湖面裂纹四布。   「看来是楼层的问题。」我好整以暇,趁着央金不在,将望远镜放在眼前。   先是看到底下拦腰摔断的铜制烛台,再向远,能看到月光倒映的湖面,白霜般皎洁。   再向远,是黑暗的苍穹,像是无垠的宇宙。   最终,我看向那轮已经弯了小半边的月亮,它发着纯白的光。   忽然,我浑身一僵,背脊发凉,握着望远镜的手指用力,指骨都微微泛白。   冯兰附和:「的确是楼层的问题。从一楼出去不知道能不能也是冰面,那样的话……我们就能在冰上走了。灵?你怎么了?灵?!」   冯兰注意到我的不对劲,慌忙摇了摇我肩膀。   我放下望远镜,扶住窗沿喘了口气。   冯兰问道:「……你是看到什么了吗?」   我将额角滑落的冷汗抹去,在四个人忐忑不安的目光下,说道:「我看到了月亮边缘,凹凸不平的裁剪轮廓,那是肉眼无法分辨的轮廓。还看到了冷光下,边缘里面细密交错的血管、肌理和……那截蜘蛛纹身。纹身被补在了我们看到的,月亮弯了的地方。不,这不是月亮,这是缺损的一个圆,在被慢慢补上。」   冯兰按在我肩上的手豁然用力。   二十五号眯了眯眼:「离谱。」   九号也皱起了眉:「难道……」   倒是一百三十七号依旧天真烂漫:「嗯?什么意思?」   我缓缓道:「央金的皮囊……在天上。」   那漆黑的苍穹,是一面发出震耳欲聋鼓声的巨鼓。   巨鼓的面料,是央金丢失的皮。   11、   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鼓点又接二连三响起。   木质的高楼都震动起来。   这次震感比第一次更强烈,剧烈的摇晃让我们五个都跌倒在地。   我扶了九号老爷子一把,强撑着晃动,将望远镜举到眼边,一瞬不瞬地向明亮的「月亮」看去。   这次我能确定,那月亮的边缘在变窄,在震动,数不清的丝线在穿插缝合。   将新的皮缝补到空缺的圆口。   像是要安抚执拗疯狂的灵魂。   至此,我终于能确认我没有看错——   我们头顶的夜幕,是一张完完整整的,只缺了头颅部分的,人皮。   等到巨响过去,央金又开始从一楼往上,挨个「收租」收命来了。   所有人都学聪明了,往上面楼层奔去。   基本上一百来号人,都聚集在了第七层。   这个楼层能装下所有剩下的人,也在比较靠上的位置,距离死亡更远。   我们五个人飞速奔下去的时候,七楼有些乱糟糟的。   有的人在哭泣哀求,有的人冷漠避开。   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是怎么回事儿。   有少部分人……并没有找到保命用的皮制品。   我拍了拍九号老爷子,他是个慈祥和蔼的老绅士,说话又温和缓慢,再加上年纪大,没威胁。   比起我这吊儿郎当的散漫模样,和冯兰过于出众的外表,九号更容易获得别人信任和好感。   我对九号说道:「老先生,我之前就说过了,这不是一场零和游戏。即使皮质物品总共就这么多,也不是零和游戏。我们不能……自相残杀。只要一个人过关了,其余所有人都能过关。有的时候,互帮互助是有必要的。您懂我的意思吗?」   九号笑眯眯地回头看了我一眼,道:「要我帮你号召啊?」   我搀扶住他,点了点头:「我们组东西还有不少,能分一些。」   「行啊。只要你没意见。」九号很好说话似的,走到众人前面。   他敲了敲拐杖,大声道:「诸位!」   焦躁不安的人群静了一静。   九号情真意切地从左看到右,声音诚恳:「各位啊,不要吵,先别急。我长话短说。刚刚我们在九层发现望远镜,透过望远镜看到,天上的幕布是张人皮。很有可能是央金的皮。」   吵吵闹闹的人群果然静了下来,屏气凝神听他说,生怕错过任何一个信息。   「这人皮,太远了,咱够不着。谁有那么长的胳膊,上九天揽月再扯下天啊?」九号平稳着嗓子,快速但清晰说道,「目前就是个死局,人越多,一起想办法,咱们获胜的可能才越大。否则就算撑过这一轮,还有下一轮,阁楼里的皮制品只会越来越少,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死。」   他看了我眼,我心领神会:「我这里有多余的皮制品,大概二十来份,有谁没有吗,来找我领。」   我话音刚落,就有十三四个人举手道:「我我我!我没有——」   我毫不吝啬地将多余的皮制品给了他们,他们感激不已。   一百三十七号小声吐槽:「哥什么时候薅了这么多……他是要开杂货铺吗?」   我:「……」   冯兰:「……」   二十五号:「……」   那没有皮制品的十来号人纷纷道谢。   也有人阴阳怪气:「哎他说天幕是人皮,你还就真信啦?!你要逞能随便你,别拉着老子一起。」   我回他:「那你可以等会看看,这一轮到底有没有人找到央金的皮——这间阁楼的皮质物品,差不多都被我们拿走了吧?除了一楼没人去。」   我顿了顿:「但央金是从一楼上来的,你们觉得,她的皮在一楼的可能性有多少?」   那人沉默了。   我接着说:「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蚱蜢,就算我抢了你的皮制品,我最多也只能多活一轮。人数越少,向外探索的可能越小。我没有必要骗你。」   那个人陷入沉思。   我同样环视四周,对所有人摊开手:「我给自己留了两次的皮制品,这里还有五件,下一轮没有的还可以找我拿。我希望大家能够一起想办法,一起合作,我们一起通过这个关卡。没准在下一个关卡大家还能遇到呢?没必要弄得这么不愉快。」   那个人是个长了山羊胡子的中年人,终于道:「你说得有道理。」   他也站起来说道:「我有十件,到下一轮的时候,缺的可以找我。」   陆陆续续有人站起来:   「我有七件。」   「我有四件。」   「我五件……」   一百三十七号继续小声说:「哥我错了,原来大家都在搞批发。只有我在靠你们带。」   我:「。」   很快,央金蹦跶了上来。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等她桀桀怪笑地发问。   她的规则果然是拥有皮制品的话,能够苟一轮。   因此这一轮,不出意料的,所有人都活了下来。   12、   央金离开七楼,向八楼奔去的时候,我大声道:「所有身强力壮的,和我去一楼。我们试着能不能从湖面向远处跑。」   在下楼的途中,我飞快的和跟随而来的人说道:「三楼到八楼,扔出去的东西会沉入水面。九楼会砸在凝固的湖面上。一楼不确定。」   既然央金的皮在天上,那苍穹覆盖大地,想必边缘的地方是天地相接的。   我是这么理解的——当我们奔到天边的时候,就能触碰到天上那层皮。   既然九楼出去,湖面凝固,那央金同样停留的一楼,说不定也可以。   当我解释完这一切,那个刚刚和我叫板的山羊胡子挠挠头,生无可恋:「你这也太赌了吧?」   我:「反正现在九楼也回不去,央金在那。就算回去了,你从九楼蹦到一楼?」   山羊胡子:「……」   很快我们就抵达了一楼。一楼很大,空无一物,除了一扇精致的木门。   我身先士卒推开门,外面几节台阶下,就是平静的湖水。   我对冯兰道:「拉住我!」   说着就一跃而下。   我稳稳地落在了湖面上,脚下是坚硬的触感。   湖面成了镜子。四周的光影逡巡晃动,明晃晃的白光冷霜般降落。   我被冷光照着。   一想到那月亮其实是什么,我就有点头皮发麻,飞快地向前方奔去。后面的大部队想要跟我,我撂了一句:「来十个人就行!其余人保持体力!!」   一望无垠的水面犹如明镜,泛着诡异苍白的光。   冯兰和我并肩跑着,他比我高些,明显速度要快点儿。   大概跑了一公里左右的距离,我回头望楼阁,已经小了很多,但再向前往,天边还是一眼望不到头。   太远了。   仿佛永远都跑不到。   我终于有些疲惫,气喘吁吁地停下,手撑在膝盖上,豆大的汗珠顺着我的脸滴到地上,圆润的汗珠像是凸面镜,反射出「月亮」不怀好意的视线。   我半蹲下来,触碰到坚硬冰冷的湖面,明明月亮离得那么近,在水里,我却触碰不到。   冯兰见我喘不过气,也停了下来,扶住我道:「灵?还好吗?」   「不对……不对劲……」我呢喃道,「不应该跑这么长时间,都没一点结果。」   这个时候,震耳欲聋的鼓声再次响起。   脚下的湖面似乎都被震得要裂开口子。   湖面上,那硕大的月亮也像是露出了诡异的笑,在笑我们的徒劳挣扎。   我迅速对周围的人吼道:「快回阁楼!!!」   13、   我们抢在最后一秒的时间奔回二楼。所有人都在这里等我们。   而央金,刚好从三楼蹦跳而下。   剧烈的运动让我差点没瘫在地上,一百三十七号连忙过来扶住了我,焦急道:「哥你还好吗?你身上都汗湿了。有找到什么吗?」   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回答,从二十五号手里接过一项皮质物品,应付央金的「扫荡」。   其余人也纷纷从同伴手里拿到物品。   这一轮暂且应付过去,央金蹦跶着,去了一楼。   她幽怨的歌声无处不在,再次响起。   在刺耳的歌喉里,我跟着一字一句地复述,大脑飞速转动。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现在的皮制品,撑不到让所有人再坚持一轮。   周围已经有人的目光逐渐死寂。   「远方的爱人死了,我把他的皮囊珍藏……」   皮囊是指央金的皮囊?   「月亮像白霜,花鼓在阵阵响……」   花鼓是指人皮?就是头顶的那个玩意儿?   「魂魄不安的幽魂啊,你何时能安葬」   「我轻声说啊,恐怕要等到地久天长」   「我轻声说啊,恐怕要等个水月镜花」   水月镜花就是说从高处落下,砸成血花?   等等……   水月镜花?   水月镜花??   水月镜花!!!   既然天上月太遥远,奔不到天边,镜中花不能摘,触碰不到,那水里月呢?   可以捞吗?!   我突然反应过来,猛地对所有人大声说道:「所有人去三楼!二楼没窗户,但三楼下去的话,外面的湖面是水面,可以潜下去。再来一批人去楼上找绳子,所有的绳子都拽来,系成一整根长绳。」   有人即使反应过来我要做什么,也不太相信:「这……这也太玄乎了吧?你该不会是要跳到湖里去打捞吧?」   「试试,试了还有机会,不试就只能等死。」我没空搭理他,只撂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向楼上跑去。   二十五号和九号会意,一人和我一起去楼上找绳子,一人帮我动员人群。   很快,楼上挂白布铃铛的绳子都被扯了下来,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它系成长长一条。   绳子好了,谁下去是个问题。   二十五号明显是个运动系,她蠢蠢欲动,我拦住她道:「你留下。」   冯兰也想去试,我也拦住他:「你体力比我好,再休息休息。我先打头阵,如果不成功,再换你。但你不成功再换我,成功可能性也不大。」   他迟疑着点了点头。   我将一端系在自己腰上,打了个死结,对身后的人说道:「猛拽一下是放,拽三下是拉。」   他们会意地点了点头。   我交代完,就直接跳上窗框,向下跃去。   扑通一声,我没入了这一望无垠的湖面。   很冷。   冰冷的湖水浸没人的四肢百骸,我能听到骨头打颤的声音。   我强行睁开眼——   看到了一轮明月。   很神奇不是吗?如果在湖面上,我们能看到湖中的影子,还能说是镜面的反光。   但我在湖面下啊。   水中月,原来真的是这个意思。   14、   我拼尽全力地向下潜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触碰到光滑纤细的阻挡物。   它在水里更显得滑腻冰冷,抓都抓不上力。   好在我是向着月亮奔去的,这里,缺失了头颅处的皮肤。它是空洞的边缘。   我不假思索地从边缘抓住人皮,再狠狠一扯,终于成功抓握住。   与此同时,耳畔再次传来震耳欲聋的鼓点声,这是央金再一次逡巡游走的信号。   我心跳漏了一拍,迅速扯了三下腰间绳索。   楼上的人心领神会,拉我上去。   115 个人,拉我一个人上去。   我们 116 个人,在和同一件事物做抗争。   水上和水下的所有的光源仿佛只有那个月亮,但随着我们的扯动,水波里的流光席卷开来,苍穹仿佛被掀开,耀眼的阳光夺目四射,照耀在每一寸大地上。   绳索拉得笔直,狠狠勒在我的腰间。   面前的力道太大了,与其说是我拉着那张皮,不如说是它拽着我前进。   潜泳本就消耗巨大,我精疲力竭。更糟糕的是,我感到水里还有一股应力,它在源源不断拉扯着绳子,与上面的 115 个人遥相抗争。   有那么几秒,我被皮囊拽着跑。   终于,两边力道持平了,再缓缓僵硬地后撤。   眼前的皮像是墙上的画,被揭了起来,并随着我的上升,它在不断变小、变小、再变小。   最终收束成正常人皮的大小。   上面乌漆嘛黑的,像是用墨水画满了零七碎八的图案。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拽出了湖面。   这时,我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要是第二轮的时候,没有分皮制品给他们……」   恐怕水面上方的人数,不足以拉我出湖。   与此同时,我听到央金那标志性的「咚咚」脚步声。还有上面他们焦急的呼喊:「快!再快点!还剩一点就能拽上来了!还剩一点!」   在我快要抵达窗户的时候,央金的脚步,停了。   她应该是停在了三楼楼梯上。因为她在阴柔森冷地笑着:「你们……有看到我的皮吗?」   15、   还差一点就能够到窗户,但有些人被央金吓了一跳,不敢用力,绳索骤松——   我不慌不忙地准备扒住窗户边沿,再想办法跳进来,但这时我看到窗户里伸出了手,便不加思索地握住,被那只手轻松拽进了屋里。   我稳稳落地,拍了拍冯兰肩膀:「谢了兄弟。」   然后对央金比了比怀里还湿漉漉的黑色人皮,问她:「这是你的皮吗?」   央金微微一愣,她蹦到我面前,接过她的皮,歪了歪脑袋,在众目睽睽下,将皮从上而下,罩在了身上,然后拖着绵长的音道:「是呀——」   窗外的苍穹也白光闪耀,一轮耀眼的明日高悬其上。   我向外望去。   刺目的阳光从窗户射入,照在央金身上,她缓慢地碎成无数碎片,消亡在了我们眼前。   那道系统音再次响起,这次倒是犹如天籁:   「恭喜各位一百一十六名选手,通过第二关。」   — 镜花水月·完 —   第 3 节 副本三 · 诡夜乐园   1、   第二个副本结束,我来不及和其他人说话,就再次跌落回那个一片空白的空间里。   抬头向四边看去,清一色的白。   纯净、洁白、什么都没有。   我站起身,喊了一嗓子,甚至连回音都没有,不知道边境在哪里。   像是一个密闭的空间。   我开始向一个方向不断前进,并且在思考这个游戏。   首先,我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死亡,我却仍能用另一种方式存活。   这场游戏的缔造者拥有超出科学解释范围的能力。   其次,多次的信息和提示音都在说着,第一场游戏是海选,选出存活的一百二十八名选手,所有人依次有了编号。   这一百二十八名选手在第二关,都知道自己是来「玩游戏」的。   和第一关无限循环的列车上,看到的那些 NPC 般浑浑噩噩的人有很大区别。   最后,这场游戏没有给我们太多的交流机会。   游戏里情节紧张没时间交换信息不提,哪怕是游戏结束后,也不给我们分析这场「涅槃游戏」的交流时间。   我任由自己思维散漫地分析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撞上了一面坚硬的墙。   它是浑然无物的透明,我能摸到,看不到,就在我用手触碰到它的一瞬间,空白的空间里闪亮起了刺目的红色警示:   ERROR!   ERROR!   电子机械音嘈杂喊道:「禁止跨越警戒线,禁止跨越警戒线!」   我愣了愣,汗毛直竖,下意识后退数步。   下一秒,在我之前站立的位置,凭空从天而降数十根激光射线,将那块空间射了个对穿。   电子机械音冷漠告诫:「禁止跨越,禁止联网,禁止跨越,禁止联网!」   我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站立了很久,等到四周闪个不停的红光褪去,机械音安静,才转了个边,围绕这面看不见的「墙」,极限环走。   这距离我拿捏得很极限,好几次红光再次闪烁,激光把我胳膊都擦伤了一小片。   我却不管不顾,扯了颗袖扣在初始点做记号,用脚步丈量这个圆圈的周长。   这个圈着实很大,我还没有走完一整圈,就听到很清脆的童音在唱着欢乐的歌: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电子机械音应声而起:「恭喜三十二号选手通过第二轮关卡,您可以选择是否继续游戏。」   我一撩眼皮:「继续。」   电子机械音:「好的。第三十二号,开启第三轮关卡。」   2、   暗夜,暗无天日的夜。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唯一的光源,来自眼前这个巨大的游乐广场。里面光影闪烁,似乎热闹非凡。   但它的大门和招牌却很诡异。   钢铁的大门锈迹斑驳,缠绕着明灭交错的灯泡线,右侧方有个巨大的笑脸玩偶,应该是迪士尼里的米老鼠,母的那只,还有粉红的蝴蝶结。一根睫毛长得诡异。   从下而上的圆筒灯光打在玩偶脸上,那笑容不亲切,反而阴森可怖。   它左右两只手做了奇怪的姿势。   一只手竖起食指,一只手张开手掌。   招牌在左下角,残破不堪地挂着,随风摇荡。   招牌上写了三个字:   「失乐园」。   我打量那玩偶许久,总觉得它有点奇怪。   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我肩膀:「怎么不进去?」   我回头一看,是那个运动系妹子二十五号,一挑眉:「风?」   她有点惊奇,道:「我就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记住我名字了。再次自我介绍一下,乘风。哪俩字不知道,系统这么叫我的,但我觉得应该是『乘风而上』的乘风。」   我回敬:「灵图。」   「零鸭蛋的零?」她追问。   「生灵涂炭的灵吧?」我顺口胡扯,说完,我愣了愣。   二十五号没意识到我的呆愣,随手一拽我,哥俩好地道:「走,我看到他们好几个熟人的影子了。喏,那是三十三号,还有三十四号,那个老先生也在一起。」   我们走过诡异的招牌和大门,跨入五光十色的游乐园。   出乎意料的是,相比于大门的残败不堪,游乐园里面倒是崭新干净。   宽阔笔直的马路上一张纸屑都没有,旋转木马、冲浪滑板、碰碰车、海盗船、过山车等等这些设备,都光亮如新。   我走进去的时候,一百三十七号和其余几个小姑娘正围绕在一个机器的周围,冯兰也在里面。   我本来以为是冯兰这家伙长相太出众,招惹了桃花,没想到走近一看,他正在勤勤恳恳用竹签棒给旁边等着的人缠棉花糖。   我:「……?」   冯兰见到我,笑了笑,道:「灵,要不要来一个?」   说着,他朝我递了一个蓝色的棉花糖。距离我有段路,一百三十七号见了,屁颠屁颠地拿着送来,塞我手上,说道:「可甜了!哥这个本来该是我的,给你了。我好吧?」   我:「…………」   我忍不住笑了笑,抿了口,的确入口即化,丝滑甜美。   我看了看黑漆漆的远处,和灯火辉煌热热闹闹的近处,轻叹:「嗯,很甜。」   一百三十七号又去蹲棉花糖了。   这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在人数还没有到齐的游戏开始前,极有默契的宁静。   又过了会儿,忽然,我听到有沉闷的脚步走来。   回头一看,一只很大的玩偶熊从高塔上爬了下来,它毛茸茸的耳朵,毛茸茸的手,举止笨拙但可爱。   它边走,边道:「Happy!Happy!Are you happy?!」   一百三十七号见了,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上去摸一把。我谨慎拦住她。   那只熊很快走到了众人面前,它还在重复那句话,做了个捏着裙角屈膝的公主礼。   但就在它再次站起来的时候,异变突生——   那只软糯可爱的大熊,硕大的头颅横空掉下。   鲜血从它的身体里喷涌出来。   而那只毛茸茸的头颅上,沾染了鲜血,滴溜溜在地上滚了几圈,滚到我们面前不足一米的地方,还在喊道:「Happy!Happy!Are you happy?」   它漆黑的眼死死盯着我们,声音小了几度,变得幽深诡异:「My dear, are you happy?」   3、   站在前排的人首当其冲。   喷洒在脸上的血还是热乎的,一百三十七号傻傻地摸了摸沾上的血,僵住了。   连快要被熊头撞上都一动不动。   眼瞅着那尖牙利齿的熊嘴快要咬住一百三十七号,我将她往后一扯,和还在地上翻滚的熊头对视。   鲜血顺着它的眼溢出,熊笑得不怀好意,嗓音越发尖锐,还带着欢乐的节奏:   「Dear, dear, dearing!」   「Happy, happy, so happy!」   我眯了眯眸,听到二十五号在一旁骂道:「Happy 你个大头鬼,头大了不起啊?」   说着,她随手抄起路边一块系着气球的砖石,向熊头砸去。   童话城堡里的那种粉红墙砖,稳稳砸在熊的头上。   它咕噜了下,停止了滚动,头套里的夹杂了血的棉花从切面飞撒而出。   红色的棉花飘得漫天都是。   只剩外壳的空熊头最后张大了嘴:「Kill, kill,killing!!!」   这一连串的「Kill」让人汗毛直竖。   头皮发麻的「杀死」声里,飘飞的棉絮化为暗金卡纸,降落在每一个人面前。   几乎同一时间,那电子机械音再次降临,这次,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契合氛围,它变得童真了几分:   「第二关卡共有一百一十六名选手存活,六人弃游,剩余一百一十名选手已全部到齐。开启第三轮游戏。诸位,欢迎来到童话乐园,请拿起你们的通行证门票。」   有一部分人蹲下去捡起地上卡片。   也有小部分人犹豫不决。   电子音催促道:「请拿起你们的门票,30 秒内未领取者,视为放弃游戏。」   那小部分人也迟疑着,拿起了边框血红的暗金色卡纸。   我看着自己的这张硬卡纸,它有点像塑料,左上角是我的头像,旁边写着编号「32」。   在卡纸的下方,是游乐场的地图,一连串的游乐园项目,应有尽有,项目后面,是打卡用的黑圆圈,能够被打卡机打上圆孔,表示项目完成。   电子机械音愉快地解释:「所有人有 6 个小时,去完成游乐园项目。在黎明前夕,未能玩三个项目者,视为游戏失败。」   随者它话音落下,砰的一声爆炸,自刚才那只玩具熊的身躯响起。   耀眼的烟花从毛绒玩具里升腾,在空中炸开转瞬即逝的光。   像是在庆贺玩家的到来。   然后那光变成了计时器的横牌:   05:59:59。   游戏开始了。   4、   一百三十七号站在一旁,手里还拿着吓得忘记吃了的棉花糖。   她吸吸鼻子,看了眼自己的门票,左看看右看看,见似乎没人注意她,偷偷舔了口棉花糖,才开口说道:「所以……去玩什么项目呀?」   我们在旁边的所有人:「……」   二十五号嘴角抽了抽,一巴掌按在一百三十七号头顶的呆毛上,道:「先别急着选择项目。你们有没有注意到,系统说的话?」   我点头:「『视为游戏失败』。」   冯兰接话:「未完成三个项目,游戏失败,会死。但并不等同于完成三个项目就通关了这个游戏。最坏的情况……」   他顿了顿,脸色不太好。   我也抿唇,说道:「就怕我们通过三个游戏,也只是多活一轮而已。」   我环视了下周围的九号老爷子、二十五号妹子、一百三十七号、冯兰,还有几个留下来听我们交流的人,解释道:「毕竟,第一关卡、第二关卡的时候,都有很多很多轮。甚至还有度过每一轮的限制。但是通关的条件并不在此。」   我声音放大了几分:「所以我的建议是,这三个游戏,挑选简单无伤害的,我们边玩游戏边摸索。」   他们都同意这个说法。   于是,第一个游戏,我们不约而同站在了套娃娃面前——   没有机械设备参与,不用腾空而起,三四岁的小孩子都能玩。   看守娃娃摊的是个笑容僵硬的木偶人,他见我们过来,兴奋地问道:「玩游戏吗!玩游戏吗!」   我总觉得一百三十七号脑子少了根筋,就比如现在,她雀跃地想第一个上前。   我谨慎拦住她,说道:「我第一个吧。」   说着,我将手里的门票递给木偶工作人员。   木偶用它那冰冷的圆木手,给我的项目「套娃娃」打了个孔。然后很有绅士风度地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我可以开始玩游戏了。   场地里有很多的小玩具,布偶娃娃居多,也有木质人偶。看起来都精致可爱。间隔着摆好。   它们每个的旁边,都落了四五个套圈。看上去似乎是之前的玩家并没有套中的。   我对木偶工作人员说道:「要给我多少个套圈?」   「套圈?」木偶发出毫无感情的音调,「没有套圈给玩家。」   「那场地里的套圈是怎么回事?」我屈指敲了敲大棚场地的铁柱子,问道。   木偶两颗黑黑的眼珠子竟然动了动,意味不明看着我,没有说话。   只是再次「请」我走入摆了不少玩具的场馆里。   我皱着眉走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呼吸一滞,额角滑过冷汗。   5、   玩家没有套圈。   玩家不能使用套圈。   但场馆里头又零星散落的套圈,会是谁用呢?   在我走进场馆的瞬间,木偶尽职尽责地关上了铁栅栏。这个铁栅栏齐腰高,我能一跃翻出去,但我不能冒着「破坏游戏规则」的险。   于是,我只能谨慎小心地靠在边缘。   外面,被阻隔的他们还能看到场馆内的场景。   一百三十七号惊呼:「哥!!!」   「小心!!」其余几人异口同声。   我屏住呼吸,紧抿唇瓣,全身肌肉紧绷。   因为我也同样看到,那本来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似乎在沉睡的毛绒玩偶和精致木偶人们,在膨胀,在变大,在缓缓地抬起头。   然后慢慢地站起了身。   它们如此高大,大概各个都有三四米,脑袋差不多触及到这个场馆的顶棚。   木质机轮的转动声和棉花的蓬松声里,它们不约而同地,捡起了脚边同样变大的套圈。   再动作整齐划一地,朝我看来——   我才是那个被套的娃娃。   我才是……那个猎物。   5、   巨大的娃娃们身形如此庞大,哪怕我身高接近一米九,也只堪堪到它们腰。   它们硕大的头颅一点、一点转向我,像是在判断目标。   嘴里齐齐发出一道回声震荡的合乐:「Little friend, where are you going?」   终于,第一只发难了。   那是只胡桃夹子士兵,提着几个圈,桀桀怪笑后,率先向我投掷了第一个蓝色钢圈。   钢圈中间滋啦滋啦,闪电四窜。   只要触及到钢圈里面的那个平面,立刻会被电击。   我当机立断,蹲下侧滚,正准备数一数有多少只这玩意,就听到冯兰大声道:「一共十三只人偶,十二只布偶,人偶手上两个圈,布偶手上三个圈。左侧十点钟方向,小心!」   我及时一避,险而又险避开了另一只匹诺曹木偶甩来的红圈,同时心下一沉。   娃娃们手上总计是……   「62 个圈!」竟然是九号老爷子的声音,余光里他摁住拐杖,吼道,「撑住!」   「谢了!」我喊了一嗓子,迎面就对上空中接二连三飞来的套圈。   避无可避下,我一咬牙前奔,然后一个滑铲滑过小猪布偶的猪蹄子,气喘吁吁地在玩偶的环绕中蹲起。   我觉得荒谬。   这种逆向套娃娃,让我们反主为客,变成刀俎上的鱼肉。我不用去猜就能知道真被套中会是什么后果。   因为那软软趴趴的小猪布偶有个肚兜,肚兜里,斜侧着滑落一堆鲜血淋漓的烂肉,依稀能看出是个人形轮廓……被撕咬或者玩烂了。   就像个破布娃娃。   可这样闪躲根本不是办法。   这些玩偶们不能动弹,但它们站位密集,几乎遍布整个场馆。   我混迹于它们之间也好,站在它们方阵之外也好,都在其中一些娃娃的精准投掷范围内。   换句话说,谁都有可能投掷中我。   套娃娃不就是这个规则吗?   谁的圈能够将娃娃套中,这个娃娃就归谁所有。   等一下!   娃娃要套中——   如果这个娃娃没办法套中呢?   如果我躺下,是否可以靠着身高,让那个圈没办法将我整个套住?   这个念头刚起,我就快速抬头,看着玩偶们手上拿着的蓝色钢圈。   然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这个钢圈直径在两米以上,不论我是躺着还是站着,都能将我完全圈住。   6、   我只能趁着喘息空隙,扫视场馆。寻找其他的救命方法。   这是很平常的游戏场馆。   或许是考虑到玩偶娃娃们膨胀后的大小,场馆有室内溜冰场的面积。   接近正方形。   里面很干净,空无一物,除了娃娃和它们手里的套圈,就是我。   三面墙是正儿八经的水泥和粉蓝漆刷,还画了童话色彩的蓝天白云、飞鸟大海。   另外一面是铁栅栏,留了可进出的通道。   这时,我又躲过一个圈,看了一眼排排站的玩偶们,设想了下能否爬到它们身上,躲避圈套。   但下一秒我又否决了这个方案。   不可行——能够被它们爪子够到的地方,是绝对意义上的危险地带。   「Fuck it!」我咒骂了一句,险而又险地躲开三个圈。   这时我听到一百三十七号喊道:「哥,加油!已经投了 17 个圈,还剩 44 个。」   我:「……」   小三七的算术可真是……   是还剩 45 个吧?   我有一瞬间的分神,这时一个蓝圈擦着我而过,跳窜的电流些微溅到脸上,有种被灼伤的烫痛。   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地弯腰跌坐,侧拉开距离。   那个铁圈顺势飞出,在地上滚了很远,最终在墙角的地方滴溜溜停下。   我侧眸看向那个圈,猛地想到了什么,对焦急等待的他们几个喊道:「帮我估计一下!我能否站在墙角!」   二十五号应该是懂了我的意思,下意识反驳:「那点弧形的缝隙根本不够你站的……」   「没准。」我回道,「妈的,这游戏为了作弊让玩偶套中我,套娃娃的圈弄得那么大。说不准角落里我真能站进去,那个圆圈卡在墙壁的直角间,碰不到我!」   二十五号还想说什么,冯兰拦住了她:「还剩 44 个圈,让灵一直闪躲,不现实。到最后十个的时候,体力肯定跟不上。」   二十五号似是咬咬牙,边心算边说出来:「灵图站在墙角,身体距离墙角缝隙大概 40 厘米左右,是 \sqrt{2} R 减去 R,大概是 0.414 的 R,意味着 R 大概是……」   她顿了顿,冯兰迅速道:「大于 0.95 米,但没有 1 米,钢圈直径两米——」   那留出给我的缝隙只会更大。   绝对大于 40 厘米。   「大小够了!!」我对他们道,「谢了兄弟!」   说着,我头也不回地向墙角跑去。   我能听到耳畔「咚咚」的心跳声,比擂鼓还响。   也能听到而后噼里啪啦冒着闪电的钢圈,落地的声音。   甚至还有几个从我身边擦过,再撞在墙上,反弹回去。   我却不管不顾,一直跑到墙角。   再背对墙,尽可能靠近它,身体平面和墙面呈 45°角站立。   或许是我这个行为激怒了那些玩偶们,他们的动作齐齐一顿,发出一阵尖叫。   尖叫伴随刺耳音乐,让人耳膜疼得要裂开。   再下一刻,数不清的钢圈从它们手中投掷而出,一个接一个,向我劈头盖脸投来。   一个,两个,三个……   我不闪不躲,因为在第一个钢圈卡着墙角无力滑落,却连我的衬衫衣领都没有触碰到的时候,我就知道:   我是绝对安全的。   7、   我走出游戏场馆,冯兰和二十五号也如法炮制,顺利玩了这个「套娃娃」游戏。   一百三十七号勉勉强强,有惊无险地躲过钢圈雨,奔到角落。   最后只剩行动缓慢的九号老爷子。他有些为难地看着场馆。我提议道:「我们先去游乐园别的地方看看,反正这边游戏方法已经知晓,不急在一时。」   向漆黑不见天日的头顶天空看去,巨大的倒计时排,显示时间才过去 45 分钟。   九号倒也好说话,温和点了点头:「好。」   我们便边走边四处张望,顺便看看其余选手在玩些什么。   还没走多远,就听到「砰砰」几声枪响,和凄厉的尖叫。   紧挨着套娃娃的一串场馆类似:   有甩飞刺,也有打气球。   一百三十七号露出不忍卒视的表情,我皱眉回头看去,就看到一个人无力地跪地。   他额头上的四五个子弹孔,鲜血汩汩。   「只怕这一轮游戏,就会淘汰掉小部分的人。」冯兰忧心忡忡,看了我眼,挑眉,是在征求意见。   我点了点头,于是他将手放在嘴边扩音,向四周喊道:「场馆 4 号的套娃娃项目,大家跑到墙角,就不会被套中!!其余所有人,如果有顺利通过某一项目,最好尽快和大家分享经验!」   有还在到处乱窜的人听了,边喊着「多谢」边奔了过去。   同时,我们五个人散了开,分别传递这个消息,并且去收集有用的项目线索。   约定时间又集合后,此时的倒计时牌已经转为了「04:55:56」。   我刚想说什么,冯兰就打开一个医疗箱,分别掏出里面的东西,塞到我们每个人手上:「上一关除了二十五号,大家都有不同程度跌伤和擦伤。拿点药上上。」   他塞到我手上的,是一瓶碘水、棉签,和三四个非常卡通的创可贴。   卡通可爱到什么程度呢?   都是粉红的爱心,然后画了穿着裙子的公主,很明显是小女生才会用的小玩意。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这边创可贴都这样。」   我:「……」   我随手将创可贴塞给一百三十七号,胡乱用碘伏涂了下右眼下不浅的电击擦痕,说道:「小事。」   膝盖其实也有跌伤,我没时间管,说着打听来的信息:   「过山车会在高空骤停,然后跌落,粉身碎骨;旋转木马疯狂加速,最后考验你的臂力,但就算没抓住甩了出去,也不会受太重的伤,这个可以玩。碰碰车不要去,这个游戏必须两人以上,厮杀对决,属于自相残杀的,最后只剩一人……」   「碰碰车有人活下来了吗?」冯兰问道。   我:「有,一共五个人,只有四十四号活了下来。就是上一个关卡那个山羊胡子。他现在整个人情况都有点不对,魂不守舍的。」   想必也是,残杀了四个同伴活下来,谁能一下接受得了?   我们几个交换了下情报,决定下一项目去玩旋转木马。   旋转木马在游乐园的 B 区,需要跨越宽阔的人工湖才能到达。人工湖上是塑料荷叶荷花,几尾食人鱼腾跃而出,又啪嗒落下。   就在我们走下桥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个小丑。   长得像人,但这种奇装异服,绝对不是玩家。   他捏着一把气球,白得夸张的脸上,殷红的嘴一张一合:「嘿亲爱的!你们想要买一束气球吗?刚做好的新鲜的气球哦~~~」   我们没有人说话,都在盯着他看。   小丑没拿气球的另一只手,拖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玩家,是个女人,喉咙上绕了根气球的丝线,丝线嵌入肉里,几乎扯断她的脖子。   她「嗬嗬」了几声,没能说出话来。最后挣扎了几下,彻底不再动弹。   粉红气球在她的脖子上摇摆,像是凭空从血肉土壤里生出的花。   而一旁,小丑见我们没有反应,继续催命一般问道:「亲爱的们!要气球嘛~~~限时优惠哦!」   8、   我顿了顿,微微一笑:「请问,气球要怎么卖呢?」   小丑笑嘻嘻的:「拿你最重要的东西和我交换。」   在场的所有人,身无分文,最重要的东西恐怕就是性命了。   「忘了说哦,我的气球也是游乐场的游玩项目~」小丑引诱着我们,将窒息的女玩家甩下,从怀里掏出打卡器,「买几个气球就是几个项目咦嘻嘻嘻~」   我环视四周,发现这个小丑竟然是游乐场里为数不多的,能和我们交流的监管方。   之前的木偶人都没有他灵活。   于是反客为主问道:「我们这一关游戏过关的条件是什么?」   小丑夸张的粗红眉毛一挑,似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他欢快蹦跳着绕着我们转了一圈,同时说道:   「当夜幕降临,当乐园成为它应有的样子」   「当童真褪去,当邪恶的欲望覆盖本来的净土」   「这个乐园便会消失」   说着,他停下了脚步,推销般怂恿:「所以,在这之前,要来几个气球庆祝吗!」   冯兰他们几个谨慎沉默,一百三十七号更是被鬼魅的小丑脸吓得,后退了几步。   我不快地皱眉:「不用了。」   小丑竟也不纠缠,拽着那个毫无生气的女人走远,嘴里还在念叨:「真可惜,真可惜。」   9、   和他们一块过完旋转木马,倒计时牌还剩 3 个小时。   我走在最前面,带他们去剩下一个也算比较安稳的项目点「跷跷板」。   一直在心里默念重复小丑的话,不停地想这座乐园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   游乐园分为 A、B 两个场区,或许是为了区分项目的激烈程度,A 场区竖立了一座手执长剑的王子雕像,B 场区则竖立着手捧鲜花的公主石像。   相比较而言,B 场区的确比 A 场区危险性更小。   「在想小丑说的话意思吗?」冯兰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问我道。   我点了点头:「嗯。他说『邪恶的欲望覆盖本来的净土』,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冯兰还是那身简单清爽的学生打扮,衬衫的风纪扣没扣,很休闲的感觉,他想了想:「这间游乐园本来就不算净土,杀机四伏。但他说的邪恶的欲望,我想应该是和孩童相悖。」   「孩子纯真、无害。杀戮和嗜血,本来就和他们相悖了。」   「那除去这些呢?」他边思索边道,「天主教里的七宗罪分别是『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如果我们真的要完全刨除净土给小孩,我们会首先剔除什么?」   「剔除不出来。都有可能——」我实话实说,越过他,去搀扶九号老爷子,他在跷跷板上掉下摔了一跤,不致命,但多少有点受伤,正扶着腰杵着拐走得艰难。   旁边都是一个接一个的布偶熊,看到它们,我忽然想起了在游乐园门口见到的米老鼠。   我的脚步不由停下,转过身,问他们道:「你们进入乐园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乐园上的门牌和那只老鼠头?」   10、   二十五号答得迅速:「我记得。三十二号你还站在那里看了许久。不就是只笑得恐怖兮兮的米妮嘛,哦对还有那个破布烂衫的牌子,写的什么……我忘了。」   「失乐园。」我笃定地回她,同时我想了起来我为什么觉得那只老鼠头怪异了,因为……   「老鼠的睫毛只有一根,还很长。老鼠的头下,有两只手,是人的手,右手竖了根食指,左手是张开的。我本来以为只是个姿势,现在突然想起来……」   我左右两只手照着比画道:「这不就是 1 和 5 吗?那老鼠的两根睫毛和眼睛,组成了两个 6。各位,1665 是什么特殊的数字吗?」   他们抓耳挠腮。   就连知识面比较丰富的冯兰也实话实说:「没头绪。」   九号忽然问道:「你刚刚说那块招牌,写的是什么?」   「失乐园。」   「失乐园啊……」九号用拐杖锤了捶地面,「约翰·弥尔顿创作的《失乐园》,写成于 17 世纪,具体多少年我这老头子记不太清了,但想必是 1665 年。待会你们和别的选手聚集时,也可以问问他们,确认下。《失乐园》与《荷马史诗》和但丁的《神曲》并称西方三大诗歌,在西方文学里算是常识。不过不了解这块的人不知道很正常。至于《失乐园》的内容,倒是广为流传,我稍微提下你们就知道了。」   在我的搀扶下,九号颤颤巍巍坐上长椅,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里,咳了声道:「简而言之,是居住在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受到化身为蛇的魔鬼撒旦引诱,偷吃了禁果,最终被驱逐出伊甸园的故事。如果有听说过《圣经》的创世纪之类的,都应该了解。」   他顿了顿,接着我们之前的话题道:「所以,兰啊,在孩童的世界里,七宗罪里面真正第一个被剔除的,应该是『色欲』。现在呢,这个乐园要我们把它找回来。」   让这个游乐园,真正成为失乐园。   11、   这一轮关卡,三个项目,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一百一十个人,只剩下了六十七个。   所有还活着的人聚集在 A、B 两区的正中广场上,大家的眼底都有肉眼可见的慌张绝望。   有一个和一百三十七号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瘫软在地,痛哭哽咽道:「太可怕了,这种慢刀子凌迟,还不如弃游被杀呢……」   她说「凌迟」并没有错。   目前站在这里的 67 个人,全部玩了三个项目。   但是没有任何提示,告诉我们已经通过这轮游戏。   游戏还在缓慢而艰难地继续。   等我再次绕着乐园顺时针转了一圈回来,计时器已经只剩了十分钟。   窃窃私语的人们在交流,也在焦急不安等待。   终于,最后十秒倒计时后——   悬浮在空中的倒计时牌清零,数不清的烟花在黑夜的上空绽放,鱼肚白在天边缓缓浮现,黯淡的天空逐渐明亮,太阳以远超自然的速度,沿着弧线从天边升起。   有人掩唇惊呼:「大家看!有两个太阳!」   我们都高仰着头,看到了两个从东西方向,逆向升起的太阳。   同时,伴随着欢快儿歌的电子机械音响起:「欢迎来到白昼。防沉迷系统和未成年人保护法上线,小朋友们不得在凌晨 6:00 之后玩游戏哦,我们晚上 20:00 再见~~~」   「妈的……果然不止一轮。」   「这见鬼的游戏,老子不玩了!」   我在所有人低咒的声音里,也不愉地抿了抿唇瓣,靠在丘比特天使喷泉上,沉声道:「得,还得继续。这次的中场休息留的够久的,居然有一天,14 个小时。趁着这个时间,我们四处逛逛。」   「恐怕没有十四个小时。」冯兰抬头看了眼天,「几分钟的工夫,太阳就升起了很多,至少 4、5 度角。走完 180 度,估计一个小时左右。」   我看着大亮的四周,同意冯兰的说法,改口胡扯道:「哦那就争取在这一小时内过关。」   「……」一百三十七号迟疑,「哥你认真的吗?」   我:「当然——」   一百三十七号眼睛亮了亮,我从善如流接上下一句:「不是。」   一百三十七号:「?」   一百三十七号:「…………」   我转过身,对围聚在广场上的人号召道:「各位能听到我说话吗?长话短说,大家还记不记得进门前的大招牌,上面写的字。是『失』、『乐』、『园』没有错吧?」   「对,这个我有印象,破烂的招牌,更破烂的字。蜘蛛爬似的。」有人回我。   「那旁边的米妮头像大家也有印象吧?」我继续引导他们回忆,「头底下还插着两只粗细大小不一的人手,一只手竖着食指,一只手竖起来了五根手指……」   「我、我当时太害怕,根本没敢抬头细看……」有人嗫嚅回道。   「我看到了!是这样的。」但也有人胆子大些,更是补充了细节,「我本来还以为是塑料手,盯着想了很久,心说米老鼠的黑手套也不长这样啊。没想到凑近,再抬头一看,才发现是断腕的人手。而且,这两只手的确不一样。如果非要让我形容呢,就是一只手像是男人的,更粗壮,一只手像是女人的,更纤细……哦哦对!」   他恍然拍掌,对我说道:「三十二号,我想起来了!这两只手上,无名指都套了戒指。你说这该不会暗示什么一男一女或者爱情之类的吧?」   「很有可能。」我点头表示肯定,「大家应该都听说过亚当夏娃被魔鬼引诱,偷尝禁果的故事吧?17 世纪有作家写了本书,讲述这件事,书的名字就是《失乐园》。这本书的成书时间,是 1665 年吗?」   「是。」说这话的是个文质彬彬,戴着圆框眼镜的女人,她举手应道,「约翰·弥尔顿 1665 年所创。表面是对上帝歌功颂德,实际暗示封建专制。当时社会,封建制度和资本制度冲击剧烈,诗人把所有的革命热情影射在了诗歌上。不过单论内容,就是关于欲望。揭示人的原罪和欲望。」   眼镜女有些犹豫:「但是仅凭『失乐园』这三个字……」   我抱臂道:「是不够的做出判断,但再加上对戒、1665 年,差不多够的。两只手表示『1』和『5』,米妮的眼睛和睫毛组成了两个『6』。」   我上前一步,对围聚上来的人说道:「而且,从小丑那里,我们听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当乐园成为它本来的样子,乐园就会消失。」   「所以,我们要怎么让它变成本来的样子呢?」   12、   所有人都在找苹果……   或者企图寻找有没有什么色情场馆项目。   都以失败告终。   还剩半个小时,我将没去的道路也都走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蛇、苹果之类的雕像和物品,才边思索边回到喷泉附近。   没等我站稳,就有个身影扑了过来,朝我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心虚地跳开,眼神飘忽地站到一旁。   我:「???」   我不太喜欢别人靠近,冷了脸,但考虑到是熟人,好歹收了脾气:「三七,你干什么?」   她用两根食指尖对对碰,低头小声道:「这不是……试试看嘛。万一这样可以通关呢?哥你别生气我错了我错了。但……能不能再让我试下!刚刚没亲到……」   我:「……」   我屈指一敲她脑壳:「找兰去。」   冯兰失笑,抬手拒绝:「可别。」   一百三十七号沮丧着脸,也和我一起靠在了喷泉池边。我却若有所思起来。   她将「色欲」引申为更为纯洁的「亲吻」,甚至男女的亲近,倒也不失为一种思路。   我忽然看向 A、B 两个场区的王子公子雕像,自言自语:「这俩雕像能有办法合在一起吗?」   「嗯?灵你在说什么?」喷泉水声哗啦,旁边的冯兰没听清我说什么,追问道。   我重复:「A 场区有个王子雕像,B 场区有个公主雕像,不知道这两个雕像,有没有办法合在一起。」   「我去瞧瞧。」正巧,二十五号在旁边,她来了劲,没等我们继续说就小跑出去。   「两个雕像直线距离 200 米,而且每个雕塑是 10 米高的石像,可能重几吨,纯粹靠人力搬运,不现实。」冯兰却否认这个方案的可实现性,他抬头看着天空两轮几乎要紧挨到一起的圆日,「两个太阳真亮。」   还剩大概小半小时,等两轮太阳分别沉到地平线,就要下一轮了。   大家都陷入了焦急、挣扎、徒劳无用后的死寂,等死状态,不是很想动弹。   又过了会儿,我缓了缓心神,强撑道:「我再去几个没进去的场馆里探探吧,给一会玩项目做准备。」   二十五号这个时候也回来了,她穿着冲锋衣,还是一路小跑,喊道:「灵图!我去那俩雕塑分别仔细瞧了,他们的左右手上,真的分别戴了婚戒!王子的在左手,公主的在右手。说不定把雕塑合在一起真的可行!!!」   比起她的兴奋,我和冯兰冷静很多,就连一旁的九号老爷子也在泼冷水,他摇了摇头:「不行。十米呐!三四层楼高度的石像,在现实里,是要靠吊机吊的,再多工人都搬不动,砸下来会死人的。」   「哦。」二十五号像是霜打的茄子,「那咋整,等死呗。」   「或者再继续找找和爱情有关的线索吧。」我叹了口气,将白衬衫袖口折叠到大臂,从喷泉池子里捞出几枚硬币,仔细一看,都是丘比特的憨态头像,「其实丘比特也和爱情有关,这个喷泉在正中央,会不会有什么关键?」   13、   喷泉其实早就被我们环绕看了一遍。   没什么异样,丘比特的塑像也没有特殊。   我想了想,稳妥起见,还是对敏捷程度最高的二十五号道:「风,你能不能跳上丘比特雕塑看看?」   「看看有没有问题?」   我点头。   二十五号做了个大拇指,朝自己比了比,自信满满:「交给我咯。」   说着,她就一个双脚跳,跳上了喷泉边缘,再横空单越三米宽的池面,右手牢牢攀住丘比特雕塑的左脚,两手两脚并用,踩着站到了一块基石上,开始左右摸索。   忽然,她大声喊道:「各位,它的手上箭是松的,我试着掰一掰?」   游戏里的任何变动,都有可能带来危险。   这是我们第一个游戏就有的共识。   所以这种危险下,要事先征求别人的意见。   二十五号的声音很大,隔着的另外的场区,都有人回她:「好——!」   于是,她尝试着,掰了一下那根金色的箭。   下一刻,地动开来。   是真的地动。整个地面,剧烈摇晃一下后,顺指针旋转了一个小小的角度。   之所以知道它转动了,是因为我们脚下交叠的双影子,变了角度。   地面……发生了旋转。   14、   二十五号也被吓到了:「这是啥啊?地动山摇?地方天圆?哎呀妈呀这地还能转,太有意思了。」   我提醒她:「小心,别掉下来了。」   二十五号道:「放心没事!还要转吗?还是说变回原样?」   「你试试反方向能不能变回原样。」我说道。   二十五号于是换了个方向,又掰了一下,果然,这次地面呈逆时针,转了一个角度。   两轮耀眼的太阳逐渐向地平线走去,我们脚下的影子也越来越长。   地面转动带来的影子角度变化非常明显。   「……这,有什么用吗?」二十五号还是有点懵,估计是觉得这玩意,这么大阵仗,好像没什么作用,「稀奇古怪的。」   我看了眼我们的影子。   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对二十五号道:「快,把地面转个 90°!!!让头顶两个太阳的运行轨迹,与公主王子雕像的连线,是平行的——」   王子的雕像,在 A 场区的正中心;   公主的雕像,在 B 场区的正中心;   AB 两边几乎是对称的分布,有一条对称轴。   本来,头顶的太阳轨迹,是沿着这对称轴,一边由东向西,一边由西向东的运行。   两个太阳分别造成的四条影子,几乎没有触碰的可能。   但是如果让太阳的轨迹,和雕像的连线平行,等到两边的太阳都日落西山的时候,影子无限拉长的时候呢?   二十五号眼珠子一转,似懂非懂:「你是要……?」   「影子。」冯兰在一旁开口,「灵应该是指影子。」   头顶的太阳很耀眼,我们的影子也非常明显,黑白分明。   「两个雕塑实体碰不到,让它们的影子在一起吗?」二十五号懂了过来,哈哈大笑,「可以啊很浪漫!走起——」   说着,她狠狠一掰动,整个大地缓缓转了起来,又慢慢停在了 90°的位置。   与此同时,太阳快要沉入地底。   炙热的光线将所有物体的影子无限拉长,包括那两个隔空相对、高达十米的雕像。   在我们的屏气凝神里,它们的身影很快就触碰到了一起。   然后是逐渐贴合,缓慢融合。   最终,两个影子在乐园里,完全地交织在了一起。   不知道是哪里传来喁喁私语,丘比特的眼睛里冒出两行血泪,他手中的长剑应声而飞,落在那交织在一起的影子上,化为跳窜狂舞的烈焰。   烈焰里,太阳终于完全落下,但那两个影子却没有消失。   他们在伴随着烈焰在亲吻,在缠绵,整个乐园都随着他们的动作,陷入了激烈的震动和碎裂。   就像梦里才会有的地面碎裂成块,再分崩离析从高空坠落一样——   我们所有人,都随着大地的破裂和乐园的崩炸,向下不断跌落、跌落、跌落。   最终,又遇见了耀眼的白光。   「恭喜各位六十七名选手,通过第三关。」   我仰面向上,四肢放松,对同样跌落的他们哈哈笑道:「下个副本见。」   — 诡夜乐园·完 —   第 4 节 副本四 · 摩天大厦   1、   我再次回到了那个茫然的白里。   空无一物的白会让人忘记时间的流逝,那种除了自己外,没有多余视觉触觉的反馈,也会让人发疯。   我应该是静坐了两天左右,实在无聊,又开始顺着边沿走动。   在激光雨点的警告里,我摸到了边缘。从兜里掏出上个游戏偷拿来的「丘比特」头像硬币,放在地上做标志,绕着边境走起来。   边走边计算步伐。   走到十三万五千步的时候,我看到地上的反光点,还以为是绕完了一圈,没想到走上前一看,是上次摘下做记号的纽扣,便拾起那枚纽扣。   这个空间,比我想象的大多了。   就这么向前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我看到了地上那个闪闪发光的硬币。   走到它面前,捡起。   恰好七十九万三千步。   大概花费了我一周无休无止的徒步。   我沉默静立很久,站成了一座雕像。   上个副本,在广场的短暂停留里,我们也和其余人相互交流,询问大家是否还记得以前的身份、经历和信息。   没有人记得。哪怕是自认为的名字,也都是从系统那里听来的。   那我们是从哪里来的呢?   无根之萍,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无可预知。   不知将来,不知过往——   只有接近本能的一些知识储备,甚至这些知识怎么习得的,我们都没有印象。   这个样子,我们还能称得上是人吗?   我嗤笑几声,把玩着手里的硬币,贴着边境就地而坐。   当然不算吧,那又算什么呢?幽灵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子机械音伴随着音乐,昭告它的到来。   这次它的音乐声很嘈杂,不如说是背景音更合适:混杂了汽车喇叭、公交到站通报、行人交谈、咖啡杯盏碰撞,还有翻阅报纸声、铅笔书写声、撕开塑料包装声……   这段白噪音后,机械音一板一眼说道:「恭喜三十二号选手通过第三轮关卡,您可以选择是否继续游戏。」   我很久没有说话,它重复一遍。   我反而问道:「你们是谁?」   「背后有人吗?可以操纵这个游戏吗?我们为什么没有记忆,是被抹除了吗?我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呢?」我接二连三的问话,让它猝不及防。   顿了顿,它才用机器人的那种公式化口吻说道:「您还有 30 秒的时间决定,是否继续游戏。」   我嘲讽一笑,将手里一直单手抛起又接住的丘比特硬币往外,狠狠一砸。   那钢制的硬币冲上边界那看不见的警戒线,立刻激活了红色激光束,四五排光束齐齐朝下切割射来,打在钢币上。   那硬币被戳了窟窿,但仍旧坚强地越过警戒线,没入外面的白茫世界里消失了。   我不知道硬币去了哪,但这种挑衅的做法让我心情舒畅,不咸不淡地道:「继续啊。」   硬币触发了嘈杂的警戒音,红色的灯光将本来雪白的空间染得不详,电子机械音的声音都被警戒掩盖,只听它说道:   「好的。第三十二号,开启第四轮关卡。」   2、   比起之前一看就知道不正常的环境,这次的副本,正常得让人心里发慌。   这是一个都市。   一个一眼看不到边,高楼林立的都市。   或许和地球上任何一个高度发达的现代化城市一样,这里也有成群的写字楼,繁华的商业区,灯火通明的街道。   夜晚的天空弥漫着雾气,端正四方的高楼直角隐没其间,像是掩藏在清晨浓雾里的森林。   只不过这个森林钢铁筑成,钢筋水泥塑造起它的血肉,城市交通凝聚为它的血管。   不过同样的,没有人。   或者说,除了游戏玩家外,没有别的 NPC。   所以这座都市,空荡荡的让人心里发慌。   犹如一座繁华拥挤的大城市,里面的居民人间蒸发,只留下依旧亮着的灯、停留在路上的车,半开拉的 24 小时便利店的门……   我提高音量喊了一嗓子:「有人吗——」   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有可能是他们还没有到,也有可能是我们距离太远,根本就听不到彼此的声音。   正常来说,繁华成这种的都市,保守估计直径上百公里,要定位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于是,我去便利店给自己倒了杯热咖啡,拿了张地图,正研究这里的路线,忽然听到天空中传来那道熟悉的机械音:「滴。欢迎来到第四关卡,这里是没有边境的城市森林。上一轮共计六十七名选手通过游戏,三人弃游。本轮六十四名选手已全部到齐。」   它顿了顿,继续说道:「第一步,请大家聚集到某个特定地方,方圆不超过 200㎡,倒计时 48 小时。超过 60% 的到齐人数则范围生效,未抵达者视为游戏失败。」   我脚步一顿,立在电话亭旁,能看到电话亭玻璃上,我面无表情的脸——   这个条件……有点严苛。而且对于团队协作能力要求太强。   思索再三,我先去了商店,翻看手机,插入 SIM 卡,有信号,说明有基站。   我便又顺了四个手机,外加几个对讲器,然后将商店里拿的表往手腕一戴,坐地铁去当地的传媒中心。   从杂志和报纸的信息来看,这里的传媒中心和市政有所合作,路边播放「城市文明出行倡导」的广播也许能用。   到时候直接广播,向所有人指定一个地点,没准就能号召大家聚集在一起。   地铁里空无一人,沿着楼梯一路走,快要出地铁口都没看到一个人。   我心不在焉地打着腹稿,琢磨待会该怎么说。   突然,我脚步顿了顿。   因为,我看到上方不远处的地铁口,立着一个身影。   不能说是人影了,和人只有六分相像。   他又高又长,像是被拉长的人,瘦削高挑,手臂也很长,手拖拉在地上,穿着硬皮燕尾西装,脚上是锃亮的皮鞋,头顶还带着圆礼帽。   他似是见到了我,扶了扶礼帽,像在整理仪容。   地铁口黄色的灯光忽明忽暗,照在他脸上。   我却看不到他的脸。   ……因为他的脸是一堆乱七八糟的铅笔线条,眼睛是空的,嘴巴上是锋利的鲨齿,正在咧嘴对我不怀好意地……笑。   3、   我对都市传说是有所耳闻的。   像什么戴着顶帽子的瘦长鬼影,什么凌晨两点街头跳舞的笑脸男人,什么会问你奇怪问题的裂口女。   甚至还有全世界都梦到的男人「梦男」。   所以,地铁口的身影朝我打量过来的那刻,我浑身警铃大作,几乎是下意识转身就跑。   就在我跑的刹那,身后,皮鞋敲击的步伐声不紧不慢响起。   追了上来。   寂静的地下,钢筋混凝土扎成的地牢充斥着回音。   鬼影逗弄猎物似的,走得不快,但始终黏在我身后——我也是穿着皮鞋,只要跑动,就能产生巨大的动静。   它能捕捉到我的存在。   最终权衡再三,我躲在了一根遍布广告单的柱子后。   心跳如雷。   我的余光撇在不远处的侧面玻璃上,能隐约看到那个身影失去了目标,正在笨拙地找来找去。   它狂躁地砸着成排闸机,钢铁和塑料都被砸得稀巴烂。   最终,它失去了耐心,暴怒般跺了跺脚,拖着长长的手臂,似是想要离开。   我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用眸光目送它远去。   就在这时,新的地铁飞速驶来,抵达站台,停下后站台门开合关闭,同时播报员提醒到站。   或许是这声响吸引了瘦长鬼影,它无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   我暗骂了一声,飞快地低头,想从玻璃的倒影上消失。   但还是慢了一步,它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像是兴奋了起来,吼了一声就冲向我。   情急之下,我只能跳上刚打开门的地铁,再趁着它也上了列车的空档,从几米外的另一侧门跃出。   然后,放开速度夺命奔跑。   彼时地铁门正好缓缓合上,那怪物被夹在门缝正中,痛苦地怒吼挣扎了一下,就将地铁门拽的稀碎,它甚至还甩了个破碎的地铁半边门砸我。   砸在了我右肩上,生疼火辣,有种肩膀也要碎的感觉。   于是我不敢再回头看,哪怕是暂停一下,都有可能逃不过它的追捕。   我只顾玩命奔跑。   不断向前跑,再向前跑。   即使腿脚都不听使唤了,氧气都快跟不上了,我都在努力加速。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面的脚步小了,我再次跑到了地铁口的边上。   外面是大城市的灯光和被薄云雾气遮住的月亮,高大的「传媒中心」大楼静静伫立。   我不加思索地快步跑出。   站在空旷无人的马路上,看了眼腕表,还有 47 个小时。   4、   在上传媒大楼前,我去旁边的商场挑了套休闲男装。   鬼知道这次还会出现什么追逐战,身上的白衬衫黑西裤和皮鞋实在不合适。   顺便,还去了附近的一家枪械店,挑选了方便携带的 AR-15。   虽然枪支对于这种都市鬼怪来说估计没用,但还是聊胜于无,这么想着,我就揣在了身上,谨慎小心地走进传媒中心。   好在这次直到走进播音室,都没再出任何幺蛾子。   我看着满屏的调试按钮,试着用手机搜索用法,调试成功后,说道:   「所有参赛选手大家晚上好。我是三十二号盛灵图。我不知道大家身处何方,但根据我一个小时的行程都未看到一个人看来,所有人可能四散各处。我们还有 47 个小时聚集在一起。由于不清楚大家都在哪里,不能按照加总路径的和最短来确定集合地点,所以我建议大家都到达地图的中心地点,摩天大厦 A 座。这个地点,即使是最远距离的选手,也能在 24 小时内到达。如果手里没有地图和公交说明册,可以去附近便利店或者商场选购。」   我顿了顿:「还有以下四点注意事项:   1.请顺便挑选手机等联系工具,电子设备可以使用,有信号;   2.不要穿不方便行动的衣服和鞋子,可能会遇到怪物袭击,需要逃跑,请在商场换套装备;   3.出现的怪物很有可能是都市传说类型,大家凭借经验谨慎对待,尽量不要正面冲突;   4.尽可能搜集攻击武器,比如小刀菜刀和枪械,如果有人看到了,也可以多带一些。」   过了几分钟,我又重复了三遍这些内容,并且让录音每隔 15 分钟播放一次。   做完这一切,我捋了一遍,没有落下的内容,便下了楼。   走出传媒中心的时候,外面飘起了小雨。   雨丝朦朦胧胧的,能看到有个人影撑着把伞立在路灯下。   身影很是模糊。   我惊了一惊,还以为又是个追逐战的 boss,小心地将枪口对准那个身影。   这时,他抬头看了过来,伞檐下的眼带了点笑意:「看来咱俩想的差不多,都是第一站直奔这里。」   「……兰?」我不敢置信地上前一步,但还是怕不是真人,「是你吗?」   他无辜地收起伞,举起双手,无奈道:「是我啦。不是鬼怪。都市传说里还没有那种能照着真人模样变化的怪物吧?」   我留了个心眼:「我们的第一个关卡是什么?」   他不假思索:「雪天里的无限列车。」   「第二个呢?」   「水面上的木质高楼,帮央金找她的皮囊。第三个是游乐园,最后——」他吹了声俏皮的口哨,「王子和公主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永远永远。以及,你换了一套衣服。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审判官大人?」   我:「……」   我放下枪口,将兜里揣着的多余的手枪扔给他,道歉:「抱歉,谨慎起见。我这还多了把手枪,给你吧,子弹夹是满的。」   「理解。」他稳稳接住枪,打开保险栓试了试,「如果不是知道你在上面,半路遇到你,我也会盘问再三的。」   他试完枪,将枪收起,撑起伞道:「走吧,去摩天大厦 A 座。」   我颔首:「好的。」   5、   一路上的雨越下越大,来到摩天大厦 A 座的时候,已是暴雨倾盆。   48 小时倒计时还很充裕,剩下 45 个小时。   我们不是第一批到达的人。已经有人先到,见到我们友好打了声招呼。   出乎我意料的是,一百三十七号也到了。   她扎着高挑的双马尾,换了身非常少女的水手服 JK 裙,正捧着桶爆米花,吃得津津有味嘎吱脆。   见到我俩,眼睛一亮问道:「灵图哥,冯兰哥,吃吗!奶油味特足特甜。」   我:「……」   冯兰:「……」   我:「……不了。」   然后随口问她:「你怎么到得这么早?路上没碰到怪物吧?」   「没有。」她洋洋得意,「我是在附近百货商场掉下来的,就换了身衣服,看了场电影,正好听到你的广播,直接走过来啦。」   我:「。」   我指着她有六七厘米的鞋:「去把高跟换成平底。」   「哦。」她有些不乐意,但还是乖乖点头,这才注意到我的着装也变了,「诶」了声,「哥,你也换了衣服呀?我还是觉得西装更适合你,那个词叫啥来着,衣冠禽兽——啊不,斯文败类……」   我凉凉扫了她一眼,她立刻噤声,吐了吐舌头,转向冯兰:「冯兰哥,你也觉得是西装好看吧?」   冯兰正在报纸架上翻找报纸,闻言一愣,像是仔细想了想才无奈回她:「都挺好的。」   我:「……」   我只能先把一百三十七号这丫头轰走,然后才打量四周。   这里像是写字楼,但也有商业区。   一楼的咖啡店里机子能用,我怕犯困,磨了杯黑咖啡提神,远远问冯兰:「你要吗?」   他靠坐在大厅的皮沙发上,仔细钻研地图,抬头看了我眼,回道:「我不喝咖啡,有热牛奶吗?」   于是我倒了杯热牛奶,带回来放玻璃桌上,在他对面落座,抿了口浓咖啡问道:「地图看得怎么样了?」   他轻声道:「这座城市真大。不过有个问题,你看到这里了吗?」   他指着其中一条横贯的直线,道:「这条直线就在我们不远处,我觉得我们应该去看看。因为从地形来看,这条直线左右两边,部分是对称的,一些命名点,也是 A 和 A'的区别。比如这里有摩天大厦 A 座,那边是摩天大厦 A'座。」   这点我刚拿到城市地图就发现了。   这个城市,有部分位置,是对应的命名。   但不完全是对称图形。   他沉吟片刻,我耐心等他捋思路,也没有出声,过了会儿,听到他说:「灵,我突然发现,每次的地图,都是有些微联系在内的。」   「你说。」我将咖啡杯轻轻放下,一本正经看他。   冯兰:「第一个副本,无限列车,最后有镜子,打碎镜子才能逃脱。第二个副本,央金的阁楼,也有水面为镜,这是前两个副本的相同点,都有镜子。第三个副本和第二个副本的相同点,是影子,前者是王子公主雕像的影子,后者是水月的影子——」   我「嗯」了一声,立刻跟上他节奏:「所以,这一个副本和第三个副本的相似之处,很有可能就是解密关键。」   我顿了顿,道:「就比如,部分对称的城市地图,以及那条对称线。」   但我总觉得提示不会这么简单。   这次系统留出了 48 小时,简直仁慈的过分,因为所有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时间才过去 7 个小时。   最后一个人抵达大厦时,那道机械音及时响起:「滴。恭喜所有存活选手,都聚集在 200㎡的范围内。」   这声音来得太过突兀,我脸色微微一变,一百三十七号好奇地看了我眼:「怎么了哥?」   「失策了。」我道。   九号老爷子坐在旁边,他不知道哪里顺来了雪茄,边抽边道:「应该卡着 48 小时的点,让散落各处的人,在各地搜寻信息呐。」   我没说话。   因为我知道,九号老爷子说的没错。   果然,电子机械音下一刻就不怀好意响起:   「请选手们根据散落在城市各处的信息,推断人类消失的原因,并且找到人类。倒计时开始。倒计时结束时,时空会完全折叠坍塌。」   说着,外面的雨悄然停了。   耀眼的朝阳升起,照在这座城市上。   「它说的折叠,是什么意思?」   有人心惊胆战地发问。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大家都一头雾水。   但很快,我们心里就有了答案。   这座城市,正在发生折叠。   就像地面的那张纸,被人从两边向中间合起,在缓慢对折。   一半的城市在地面。   一半的城市对折向上。   从摩天大厦往外看去,能看到不远处的路面,已经起了一个弯曲的,脱离现实的扭折弧度——   折叠,开始了。   6、   这种超次元的现象我们都见过很多次,但所有人还是倒吸口冷气。   有选手奔至弯曲处,不信邪地跨了过去,稳稳立在了已经翘起的另一头。   地心引力失效了。   两半的平面,各有各的想法。   我们能在每个平面垂直站立。   九号磕了磕雪茄灰,嘴里喷出淡薄的烟雾,道:「看来这次也有时间限制咯。可惜了,浪费了一天的时间,现在再让大伙儿去各地搜集信息,恐怕够呛。」   「是我的错。」我自觉揽锅,「我没意识到留出这么多空余时间,是有蹊跷的。」   九号拍拍我肩膀,叹气道:「不用道歉,大家的情绪都紧绷着呢,被这游戏牵着走。谁都会一样想的……」   他顿了顿,再次越过我走到前面,站在大楼前的台阶上号召所有人:「大家伙不用急。首先,三十二号的思路肯定是没问题的,早点过来聚集早点安全——   「万一有怪物追着单人跑呢?像我这把老骨头,就要被它们塞牙缝咯。」   「其次,也不用先急着前往各处查找信息,大家可以先说说路上看到了什么。」   他慈爱乐呵地笑道:「说不准拼凑拼凑,也能找到主要的线索呢!」   九号的年纪和脾气摆在这,人群都听他的话,躁动平息了很多。   「你接着说吧。」说着,九号退后一步,把位置留给我。   我思忖再三道:「我们可以先回忆下路上看到的,特别的事物或者信息。之后分组行动。每个人都拿了手机吗?」   所有人都点头。   「那创建一个群聊吧。信息也用文字打出来发送,不要说,方便没记住的人能翻看。」   这里的手机出厂自带一个 APP,叫作「爱通讯」,点进去后能实时创建群聊。   群聊很快创好。   不知谁将本来一堆乱码的群名称,改成了「勇敢闯关,不怕困难」,又有人发了几个「紧张.jpg」的逗趣表情包,沉闷的氛围刚轻松些许,就有人讷讷问道:   「……怎么这个群里,只有,六十一个人?」   四周静了静。   上个副本里沉着冷静,阐述了《失乐园》为何物的戴眼镜姑娘,眼眶红了红,缓缓说道:「和我一起的九十九号妹子,被蜘蛛腿人身人头的怪物……扯去吃了。」   又少了三个人。   7、   好在,这沉闷悲痛的气氛被大家压了下去,有人第一个打字:   [我先说。我从地图西南角的湖边过来的,是人工湖,没什么特别。但路上我看到很多横幅,是关于「抗议大规模物理实验」和「太空移民」筹资计划]   立刻有人跟着:   [太空移民?!我也有看到广告,就是说火箭和对接器在批量研发,要不要投资,画大饼说回报收益巨大]   聊到这,有人小心翼翼开口发问:「……不会这个城市的人类,都移民太空了吧?」   「不可能。」我在地图上找线索,「那我们还得乘坐飞船去太空找他们,这个城市可没有发射中心,科研相关的地点也不多,就俩。一个是距离这里 5km 的航空科学博物馆,一个是距离这里 20km 的 M 国量子信息实验室。待会可以去看看。」   我分别给这俩地方打了个圈,这里是要去的。   二十五号依旧穿着她那冲锋夹克衣,在群里附和:   [同意。我是从北边的居民区赶过来的,那边有露天大剧院,在上映什么猫猫的奇妙冒险]   有人问:[什么猫?黑猫白猫黄猫还是斑点猫?]   [什么剧?]   二十五号:[广告上所有颜色的猫都有。我觉得是恐怖片,因为有的猫头和后半边身子在,中间肚子那块是空白的,或者有的猫是头是空白的,又或者就直接一条猫有一段有一段没有,怪诡异的]   参加游戏以来,我们看到的恐怖场景不少。   二十五号的描述没激起多大水花,反倒是我皱眉沉吟,直接问出声:「广告上的猫,每条的空缺部分都不一样吗?」   二十五号点了点头,随手拿起一张报纸,裁剪成若干小条,又随便拿走其中几条,道:「喏。就像这样,但是每条猫的拿走的部位,是不一样的。」   「随机的是吧?」冯兰也应了声,和我对视一眼。   他也开始敲击键盘,群里出现他的序号。   三十三号:[我从市政中心来,那里门是开的,灯火通明,我进去转了一趟。总统办公室的桌上有两份文件,一份是签署军队「镇压抗议的 M 国公民」,一份是同意量子信息中心「以人为主体进行试验」计划]   这个剧情……有意思了。   我打字:[现实里有国家量子信息研究中心,在空军基地里。航空和量子实验能够挂上钩,所以之前提到的航空博物馆和量子实验室,都必须去一趟]   [另外,至于猫,你们没有发现吗?这座城市的徽章,是猫]   我所进入的店铺也好,搭乘的公共交通也罢,都在不甚明显的地方,有「猫」的图案形象。   或是憨态可掬,或是精致高贵。   有的还很抽象,只能隐约看到长弯的尾巴和胡须,要仔细分辨才能认出是猫。   但二十五号方才的「猫猫剧场」,让我登时将看到的这些图案全都回忆了一遍。   这个时候,我才能很肯定,它们都是猫。   8、   信息量不多,我们争论的焦点都是「猫」「宇宙飞船」「研究室」这几个。   最终决定兵分几路,留下一批人看守,也组一些人搜索。   九号不能走太多路,一百三十七号战斗力也不行,于是就我、冯兰还有二十五号去了量子信息研究室。   为了直接方便交流,我们把摩天大厦 A 在的位面叫作位面 1,把另一边叫作位面 2。   量子信息研究室在位面 2。   20km 的路程,乘坐地铁大概也就 30 分钟。   已经弯曲折叠的路面,像是某种特殊的扭曲空间,这里的维度不能再用三维解释——   是的,笔直的地铁在折叠处发生弯曲,顺畅通过拐角……然后又变回了直的。   当我们到达研究中心的时候,能看到不远处的街道升腾,以大概 30°角的倾斜,展向天空。   「以这个折叠速度,我们还剩一个小时。」冯兰说道。   我和二十五号都沉默地点头。   有种剑悬头上的压迫感。   研究所是纯白色的高大建筑,在白天显得干净又精巧,需要刷卡或者密码进入。   我直接用枪打掉钢化玻璃,走进,里面设备崭新,机器有条不紊地在运动。   而搜寻过漫长的回廊、精密的无尘实验室和零星的存储仓库,我们最终走入了所长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也是锁的,冯兰走在前面,他一枪崩了门锁,走进。   里面不知道多久没人打扫了,扑面而来的灰,灰气之后,我们终于看清了黯淡的室内,桌子后的东西。   脚步都齐齐顿了顿。   因为,那是一具白骨化的骷髅。   正坐在办公椅上。它面前是数不清的稿纸、书籍和文件,还有一把握在手中、自杀用的枪。   9、   我们搬开这具头骨破了个洞的骷髅,通过翻开随身物品,基本确定了他的身份。   这一任的研究所所长,詹姆斯博士。   他的办公桌上,也竖了块小小的透明卡牌,是塑料做的猫。   这只猫笑容诡异,尖锐的牙齿仿佛鲨鱼。   我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下,转而去挨个翻阅桌上密密麻麻的文书。   基本是签署的一些文件、授权协议等等。   忽然,我看到一封英文文书。   正中间,标题是《基于薛定谔都市为主体的量子实验计划书》。   看到这张图纸,我和冯兰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二十五号正在翻箱倒柜,看到我们没声儿了,不明所以回头凑过来,问道:「哥俩有啥发现吗?」   我问:「这是你在市政府大楼里看到的计划书吗?」   「……」冯兰艰难点了点头,「可是,我看到的那个,没有提这座都市名字,也没有签字允许,更没有……」   更没有这张计划书上,红色水笔疯狂重复,写的入纸三分的语段:   「I will succeed!!!」   「I will succeed!!!」   「Government is totally a shit!!!」   像是个天才,又像是个疯子在疯狂叫嚣着「我会成功」,在怒骂阻挠他实验的政府是狗屎。   二十五号依旧一头雾水,甚至还拿起那文件看了看:「这是什么鬼?鬼画符似的。」   我回头,室内黯淡的光影,照得我们每一个人犹如飘忽不定的鬼魅。   我对疑惑不已的二十五号缓缓说道:「风,你听说过薛定谔的猫吗?」   10、   记得没有错的话,薛定谔的猫是奥地利学家薛定谔,在 20 世纪提出的一个量子理论的思想实验。   不具有实际操作性,只具有理论的意义。   实验说的是将一只猫和少量镭、氰化物放在同一个密闭容器里,如果镭发生衰变,就会打碎装有氰化物的瓶子,而剧毒的氰化物会杀死猫。   但镭的衰变是存在概率的,它发生了,猫就会死,不发生,猫就会活。   所以,根据量子力学理论,放射性的镭处于「衰变」和「没有衰变」两种状态的叠加。   猫也就处于「死亡」和「非死亡」的叠加,是一种死猫和活猫的叠加态。   这就是薛定谔的猫。   既死又活,非生非死。   既存在,又不存在——   就像二十五号在露天大剧院看到的,那些切割成很多条、空缺了部分的猫。   或许也像这个城市里,不知消弭到何处去的人类。   「薛定谔的猫?」二十五号皱眉,「就是『遇事不决,量子力学』的那个?」   冯兰:「……」   我:「……也可以这么说。」   二十五号似懂非懂,大剌剌一挥手:「那我懂了。就是说一切都是玄学呗。那咱是遇到鬼了吗?这么一座城市的人都因此消失了?」   我:「。」   我在仔细看着那份文件,无奈:「兰,你给她科普下。」   冯兰耐着性子简单讲了下,等我看完文件,也简单浏览一眼,将那张文件折叠起来收好,和我们走出房间,说道:「我有个想法,可以尝试一下。」   我:「说。」   我们向外走去,研究所透明空中栈道的感应光随着人的走动,亮起又熄灭。   冯兰侧望了下远处灯火通明的城市,又回过头来对我道:「从报纸新闻来看,太空移民的最早计划提出,是在 87 年,三年之前;而这个量子实验计划,日期是半年之前。」   「移民计划产生的原因,是地球资源的缺失和人口密度过大。」他在透明的玻璃栈道上,遥遥指着那些灯火,还有在缓慢折叠起来、已经接近 45°角的地面,「而量子实验计划,同样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这个世界的科学家说,这能让人类往返于不同的时空,从而不至于在一个位面发生资源拥挤的情况。但这个计划太冒险了,政府没有批准。」   我点头:「嗯。」   繁华的城市,夜景迷醉,仿佛人类这种生物,能够翻转阴阳,主宰世界。   自认为即便太阳落了,也有新的光从地面升起。   多么自信的种群啊。   11、   我接着构想:「所以,当受到反对后,詹姆斯博士自己开启了试验,然后自杀。他或许是开启了什么设备,发射了什么东西,总之做了什么事情。这件事情,让整座城市的人都成了某种飘忽不定的量子形态,我们无法观察到。」   「……就像薛定谔的猫那样吗?」二十五号打了个冷战,「又或者是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往返于不同的时空,一闪而过,我们无法捕捉他们一瞬间的存在?」   「再或许当我们在位面 1 的时候,他们就会在位面 2,但我们在位面 2 的时候,他们就会在位面 1,谁知道呢?」冯兰耸了耸肩。   他回忆了下:「在市政大楼,我看到的那封申请书,地址落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什么?」   他顿了顿:「M 国空军基地与量子信息实验室。」   我一愣,脚步滞住,「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这两边地方,本来应该是同一个地方,被某种力量一拆为二了。」   我脑海里瞬间冒出那张地图。   相似的左右对称,和差不多的地标建筑。   要是它们其实本来就是一个地方呢?   如果这正在折叠的城市,本身就应该是合二为一的呢?   这时,一道清脆的电子机械音在头顶天空响起:「滴。恭喜破解人类消失之谜~~~城市折叠仍在继续,请各位快点找到消失的人类。」   12、   九十六号:[靠?什么情况?]   三十九号:[怎么破解了?谁破解的?怎么回事啊兄弟们,我还在北湖这边找传单线索呢!]   一百二十号:[谁有什么发现吗?]   通讯群里顿时乱做了一团。   我快速用简短的语句,说了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我们的发现。   群里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不知是谁弱弱打了行字:   [……这种实验具有可逆性吗?]   [没、没有吧……?]有人弱弱回他。   眼看着所有人又要陷入自闭,我点击群里的语音通话,建议:[大家语音说吧,有个想法需要同步操作]   等所有 61 个人进入通话后,我淡淡道:「长话短说,我想让大家尝试同时闭眼,不去观察。当然,观察也分看、听、嗅、触摸等等,但我想这个游戏,不至于让我们把六感全都关闭。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大家在接下来的半分钟内,一道闭眼。」   「好的。」冯兰在一旁率先温声道,「你说开始我们就闭眼。」   群体里就是这样,有人领头,事情会顺利得多。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在群里答了声「好」。   我顿了顿,给他们留出反应的时间,然后道:「三、二、一,闭眼。」   我能想象,这一瞬间,分别四散在这座偌大城市的六十一个人,因为同一个目标,去尝试一种可能。   因为,在两三秒后,我们的耳边就传来细微嘈杂的城市呓语。   那是汽车的喇叭、公交车的嗡鸣、超市里的吆喝、广播的提示,还有数不清的人语。   是我还没进入这个游戏时,在那片白茫里,听到的那段白噪声。   还没当我们窃喜,就又听到一声清脆的啼哭:「博士——别!别开机器!」   但还是有人拉开了电闸,打开了按钮,「滴」的一声后机器嗡鸣起来,紧接着是男人疯狂的声音:「哈哈哈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只要这机器不关,所有人,都不会再大规模挤占城市空间!地球有救了!!!」   我们足足等了三十秒,听完了这出闹剧和悲剧。   一时间,原本还有人嘟囔说话的语音通话里,安静极了。   我艰涩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所有人,可以睁开眼了。」   在我们睁开眼的瞬间,耳畔的声音消失了。   远处的灯火依旧在,城市的人群依然不知所踪。   这个城市里的人还没有回来。   13、   那台正在运行的机器很好找。   我们走进这个研究所的时候,就有听到嗡鸣的噪音,还去那间巨大的实验室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特别就离开了。   这回,我们即使是再次踏入这间足球场大小的实验室,也还是为里头的庞然大物震惊。   这个机器太过巨大,钢铁、线圈、防尘罩和操作台,占据了整个实验室。   我走上前,在操作台前停留,确认无法关闭后,用冲锋枪去射击整台机器,但杯水车薪。   它太坚不可摧了。   二十五号爬上机器,拿着剪刀试图剪线,尝试了半天也说:「不行啊灵图,这线剪不断。」   语音通话没有关闭,有人不知在哪,听到了我们这边子弹突突声,大声问道:「三十二号!机器是在你们那边吗?!就我们之前听到的,那个劳什子鬼博士打开的机器!!!」   我不轻不重「嗯」了声。   「你们是要关闭吗?」   我:「嗯,操作台关不掉,枪弹也毁坏不了。」   他「草」了声,道:「等着!兄弟们给你送炸弹来哈哈哈。我们在这边的空军基地,好多炸药包呢!我就不信这玩意炸不坏它!!!」   他声音小了几分,似乎是在和旁边的人讨论:「哎咱们是开飞机去还是坐地铁啥的啊……」   旁边人:「……你会开飞机吗……就不怕坠机了……」   他:「怕啥啊,这不和开车一样吗……」   我:「……」   我对这个声音有点印象,是个很直爽的大嗓门男人,五十三号,我真怕他会做出新手开飞机运炸药的壮举,连忙道:「五十三号,坐地铁来,有直达班次,应该是五号线。二十分钟能到我这,速度快来得及!」   「好嘞!这就给您送去!」他吆喝了声,忙活去了。   大概十五分钟后,这位哥们连带他几个兄弟,就风尘仆仆赶了过来,满头大汗。   他们一人肩膀上扛了个炸药包,后面还有个人拉了个小拖车过来。   我眼皮跳了跳,心道:你们也不怕这一堆炸药颠簸着跑来,把自己炸了。   五十三号不用我招呼,看了眼机器就开始埋头摆炸药,将个控制器塞我手里道:「喏,一会你来爆破哈,兄弟几个搬炸药怕不小心把这玩意碰到了。」   我接了个烫手山芋:「……」   我将控制器往二十五号手里一丢,也和冯兰揽起袖子去帮忙。   冯兰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微微皱起,我顺口问他:「想什么呢?这么不安。」   他怔了怔,眉心舒展几分,笑道:「没有。只是在想,这个游戏结束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是仍旧有两个位面呢,还是两个位面合二为一呢?」   我:「想那么多,游戏的世界而已,虚拟的。」   他看向这座巨大的、象征前沿高端技术和人类智慧结晶的机器,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笑:「可是这个世界的我们,也不是真实存在的呀。」   说实话,冯兰那张脸过分年轻,很有点学生气。   现在忙着干活,不戴那副平光眼镜的时候,学生气稍微减弱了几分,不过还是很干净透彻,没什么阅历的样子,属于放到大街上就能博得路人好感的类型。   所以我只当看到的那一瞬间无奈感,是游戏里每个人都会产生的共鸣。   五分钟后,炸药包堆好,我们数十个人躲避到近千米的开外,摁开关爆破——   冲天的火光从实验室里汹涌炸出,巨大轰鸣里,整个建筑灰飞烟灭,零星的器材和废料漫天乱舞,再雨点似的砸落回人间。   与此同时,耳畔嘈杂的嗡鸣和人声又起。   这次我们没有闭眼。   能够看到飘忽不定的闪烁人影,偶尔出现瞬间消失,像是接触不良的电视画面。   城市广告牌上、商标 logo 里和一些不起眼地方的黑猫齐齐叫了声,然后像是活了般,从纸张上建筑上,从各种地方奔跃跳下,在这座城市里披着夜色和灯光奔跑。   有一两只还从我身边擦过,最终都随着猫群大部队,消失在了高耸的建筑后,又消失在了远方。   「恭喜 61 名选手成功找到人类。现在,请在十分钟之内回到初始聚集点,即游戏成功。」   14、   语音通话一直没关。   本来因为实验机器被炸毁,也因为「恭喜」两个字而惊喜的选手们,在听到那句「十分钟回到初始点」后,纷纷焦躁不安,骂起来。   「我去他妈的,我在北湖这边,车程至少 20 分钟,怎么赶得回去?」   「十分钟不可能啊,路上的车开始走了,有点堵车,我根本飙不动车……」   「傻 X 系统,老子迟早要宰了你……」   我紧抿唇瓣,没有说话。   因为我们这个地点,抵达摩天大厦 A 座,至少也需要 20 分钟。   这一轮最后,竟然要通过这个方式,再来筛选出一批死亡的人吗?   我至少二十秒一动不动,世界还在我眼前继续倾覆,那条横线以外的位面 1,在折叠向上。   那里的灯光恍若升腾的孔明灯,又像是天上的星。   我们站在街道十字路口,左边是一条横贯东西两个板块的路,弯曲飞天。   马路上的灯犹如上达天堂的圣火,璀璨得比白昼还亮。   五十三号大哥憨厚老实地挠挠头,苦着张脸:「咋整啊大兄弟,咱们还有办法没有?」   我掏出之前随手收起的,那份布满红痕的计划书,将它折叠,又看它因为惯性自己缓缓摊开,想了想,点头:「有。」   「没有也没关系,咱尽力了啊尽力了……」他唉声叹气,「哎等到你说啥?」   「我说有办法。」我说道,「现在这两个位面,已经接近直角。在靠近折线的地方很多楼房开始碰撞毁灭,摩天大厦 A 距离直线不远也不近,但它很高,是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   我将已经完全摊开的纸张再次用力一合,一字一顿道:「我们去摩天大厦 A'的顶部,等到时机成熟,跳过去。」   15、   五十三号被我的想法惊得差点跳起来,吃惊过后,他想了想,发现好像的确可行,「诶」道:「好像是有戏诶!!」   冯兰在一旁拿了纸笔快速计算,算完后抬起头:「应该可以搏一搏,等到八九分钟的时候,两座大楼顶部也就十米内的距离。估计十一分钟后,顶部能碰撞到。只可惜系统没给我们这么多的时间。」   附近的人类身影越来越明显,本来会闪烁的城市居民,逐渐变得稳定。   好几个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还会对我善意地点头。   我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转身,向不到两公里的摩天大厦 A'奔去,满不在乎地道:「试试呗。反正,也试过这么多次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潜意识里总觉得,我豪赌过很多次。   几乎每次都成功了。   这恐怕也是为什么加入这个游戏以来,我这么喜欢「赌」的原因。   没错,我们就是在赌。   因为我们完全不清楚摩天大厦 A 和 A'的高度、距离,也不清楚折叠的具体速度,只是凭借大体的感官和估计出来的数据,进行一场赌博。   当我们十几个赌徒来到摩天大厦 A'的时候,楼顶巨大的风吹的我们衣服哗动。   在我们面前,是近乎垂直我们眼睛的另一个位面。   它就像另一个世界。   密密麻麻的楼房像是小方块,最靠近我们的那个方块,正是远在位面 1,却又近在眼前的摩天大厦 A。   我们距离它的最近点,至少还有十五米。   「好美。」二十五号蹲在栏杆上,蠢蠢欲动。   她弹跳力惊人,一跳跳到十米开外都不是难度,所以这十五米的距离对她来说也不是难事。   她笑嘻嘻的:「我先给你们探探路?还剩一分半了,要等吗?」   「等到一分钟。」我说道。   她无所谓:「那行。」   三十秒过去,楼顶的距离又拉近了五米,这次二十五号信心满满,不打声招呼就后退了三四米,再疾跑跳跃而出。   她的运动不是正常的轨迹弧线,而是跳到半空,越过某个界面后,以某种诡异的方向和速度,迅速跌落装向大厦 A 的玻璃窗。   哪怕是敏捷如她,也是险而又险地抓住了玻璃窗前的屋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了上去,敲碎玻璃进入室内,和我们吼道:「小心,两边地心引力不一样,越过那个线的时候,身体不受控制,不要撞到建筑物上了!」   我们剩下的一堆男人还没反应过来。   五十三号挠头嘀咕:「这妹子胆真大。」   又对我说道:「你先还是我先?」   最佳的位置只有这么一个——另一边就是很好抓握的攀爬点,有三四个落脚点,最为保险,所以我们只能挨个来。   我:「我殿后。」   五十三号拍拍我肩,没说什么,学着二十五号一跃而出,他没有二十五号迅捷,险而又险地抓住边沿,再手脚并用爬到了大厦 A 的顶楼。   「继续,快!」我轻喝了一声,对不敢动弹的几个人说道,「只剩 45 秒了。」   其中几个顺利过了,但也有一个死活不敢上,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我心理建设一下,你别逼我……」   还剩 30 秒。   我暗骂了声,正准备说什么,冯兰在一旁先开了口:「让别人先跳。」   于是,陆续几个人又过了,只有那个人心惊肉跳颤颤巍巍。   还剩 20 秒。   来不及了。   我对冯兰道:「兰你过去!快!」   他也不磨蹭,后退助跑,利落翻身,向对面的顶楼坠去,再翻了个身卸去冲击力道,漂亮地落地。   只剩我和最后这个胆小鬼,是个有点憔悴的中年男人,我无奈地最后试图做一次他思想工作:「闭眼跳,反正不跳必死,跳了都活了。」   还剩 10 秒。   折叠在不断继续,两栋楼之间越来越近,最近的地方也不过三四米的距离了。   他还在犹豫。   还剩 9 秒。   我没时间再劝说了,同样后退助跑,快奔到栏杆的时候一扯他的衣襟喝道:「闭眼,跳!!!」   他大惊之下被我扯得晃了晃,挣扎着跳了那一步。   但这一步并不够。   我在空中翻越。再越过那条地心引力的分界线后,明显感到引力由纵向改横向,我朝侧面跌去。   在跌落的一瞬间,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中年男人,从我面前不远处坠落。   我甚至迅速起身扒在栏杆边,伸出身子够着手去拽他,但没有触碰到。   他张大嘴瞪着眼,在 300 米的高楼坠下,冯兰不忍心地拉开我,喊了声:「灵。」   我没有看到他跌落的惨状,但啪嗒巨响几乎是和电子机械音一起响起:   「恭喜各位三十九名选手,通过第四关。」   — 摩天大厦·完 —   第 1 节 副本五 · 废弃病院   1、   回到白茫的世界里,我的脑海里还是那宣告结果的数字:   三十九。   还有男人从高楼跌落,凝滞空中,迎接死亡的那一刻,眼底的惊恐和痛苦。   这些在我脑海里不断回放,逼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半跪在纯白无杂质的空间里,手摁在地,剧烈喘着粗气,半晌才瘫坐在地,低咒了一声。   他妈的这个游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名为涅槃,其实不过是再一次的残杀。   所有人都被游戏追杀得喘不过气来!   到底要等到哪一关才能停止?   从进入第二个副本开始,我的内心就有一种不知来自何处的直觉,告诉我要尽可能留住更多的人。   所以我选择尽可能去帮一把。   也因此,每次有人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都愤恨绝望极了。   我静坐了会儿,好容易平息了情绪,再次开始摸着空间边缘,计数走路。   上次的「丘比特」硬币砸了出去,这次我用来做标记的是从詹姆斯博士办公室里拿来的立牌。   塑料的立牌上,龇牙咧嘴的黑猫犹如幽灵,一双绿色的眼睛瞪得很大。   我将它连带底座,轻轻放在了空间的边缘。   然后逆时针开始行走。   这次,我花费了快一百多万步才绕完一圈,比起之前的七十九万三千步多了三分之一。   这个空间……变大了。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毕竟掌握的线索实在太少了。   走完后又无事可做,于是在无聊到发狂的情况下,我无头苍蝇似的在这片圈禁起来的空间里乱逛。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我看到了一枚硬币。   那是枚金色的硬币。比特的头像憨态可掬,那支拉起的弓箭寒光凛冽。   ……像是我上次一怒之下砸出去的那枚。   硬币旁还有张硬铜纸片,我将它和硬币一块拾起,卡片上写着:   反向掩码 12.9.0,适用局域。   ……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一头雾水,只能暂时将硬币放在指尖摩挲,皱眉思索半晌,向空间的边境走去。   刚靠近禁区边缘,整个空间红色警报大起,「ERROR」声不绝于耳。   我只能停下脚步,谨慎小心地绕着这个大圆圈行走。   一路上,警报声就没有停下来过,机械音在疯狂叫嚣「禁止跨越」。   我当没听到,向前走,直到某一瞬间之后,那些聒噪的电子音忽然消散。   我脚步顿住,侧头看向右手边的真空地带。   那里和以往一样空无一物,象征着不可逾越的危险。   但这次,它没有响起警报音。   我抿了抿唇,尝试着伸出手向前探去。   一厘米、两厘米……十厘米。红外线没有射落下来,我触碰到了一面坚硬光滑的墙。   这个触碰就像是一道开关,又像是一道命令。   从触碰的那一点开始,波纹般的光蔓延开来,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我眼前的景象变得清晰明了。   我呼吸滞住,猛地睁大眼,顺着漫开的光向后望去。   那里仍旧是象征危险地带的一片空白。   但我面前……却不再是白茫。   隔着透明的玻璃,我看到了数不清的紧挨着的空间。像是悬浮的泡沫。   有的空间是黑暗的无人的,也有的空间是亮着的。各有各的特色。   和我一同度过四个副本的朋友们,也身处其中。   2、   我试着再按了一下那面墙,能感觉到只要我想,是可以穿过的。   没怎么犹豫的,我抬了长腿一迈就打算过去,可惜这时,那道阴魂不散的电子机械音响了起来。   这次的前奏极为嘈杂喧哗。   像是数不清的人声夹杂在低沉的钢琴独奏和鼓点里。   那些人声并不快乐,也不欢喜。   相反,尽是尖叫、痛苦哀号和绝望的呻吟。   简直像来自地狱的伴奏,烈火尽情燃烧,缠绕着每一个无助的灵魂,直到把他们折磨致死。   过了会儿,突然出现了一道空灵的合唱,只有单音节「啊」,这一声曲调悠扬轻灵,缓和了绝望的人声。   在这缓和里,我紧皱的眉松了松,就听到电子机械音道:「恭喜三十二号选手通过第四轮关卡,您可以选择是否继续游戏。」   我靠着那面玻璃墙,手放在膝盖上,抬头望向头顶,电子机械音就是从那里飘来的。   但它没发现这里的异样。   于是我笑了:「当然……继续啊。」   电子机械音:「好的。第三十二号,开启第五轮关卡。」   3、   这次降落地是在一间分外废旧的大楼前。   说实话,破是真的破,第三个副本那个游乐园的招牌都没它破。   楼角和墙砖都斑驳脱落,露出内里惨灰的水泥,下面的绿漆也糊了大半,能隐约看到环绕的围墙上,陈旧的红字:   「好好治病,重新做人」   「戒除成瘾性,回归真善美」   「听话、孝顺、热爱生活,赞美、歌颂、伟大导师」   我扫视一圈,没立刻走进这栋大楼内,而是绕着它仔细观察。   不知道多少年的爬山虎在背阴面长满了整个墙,绿叶将窗户都围得密不透风,这时,我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侧头,余光里看到走来的人。   是个玩家,好像是七十六号还是多少?   他走到我身边,友善地和我打了声招呼说:「我比你先到,在旁边的山丘也去逛了下,这附近还有个学校。而这应该是一家医院。真是奇怪,学校和医院放在一块儿。」   「嗯。」我点了点头,目光仍在死盯着这爬满爬山虎的墙。   他可能是见我面无表情、眼神冰冷,以为我不乐意搭理他,又说了几句话后,怏怏向另一边走去:「那我先去再探探路啦!」   「好的,注意安全。」我温和下来,颔首道。   然后继续抬头,仔细辨认老旧的蓝玻璃窗,数着房间。   又过了会儿,有人走进,这次我懒得回头,估摸着还是玩家。   没想到这次有两人,其中一个雀跃地跳过来,一把扑到我背上,差点没把我撞个趔趄,她欢快说道:「哥看什么呢!」   其余另一个无奈地将她拽下来,拍了拍我的肩,道:「灵。」   「闹腾什么。摔个狗啃泥才舒服?」我睨了眼一百三十七号,让她自个站好,扭头对冯兰说道,「你们同时到的?」   冯兰挑眉:「不是。二十五号和九号也到了,我俩打算来找找你,就往四周逛了逛。你在看什么?」   「墙。」我说道,「还有背后的人。」   冯兰也顺着我的目光,抬头看去,微风拂过安静的叶子,老旧的废弃建筑难得安详,看上去没有异样。   冯兰疑惑:「里面有人吗?还是这个游戏里出现的 BOSS 和鬼怪?」   我想起我面无表情时看到的那一幕——有扇窗后面,立了个两眼冒着血水、嘴巴黑洞一样的小男孩。   他皮肤惨白,同样没有血色的干裂嘴唇在一张一合,嘴里也咕噜冒着血泡。   而在不同的窗户后,隐隐约约的,有很多个这样的鬼影。   4、   一百三十七号学着我抬头看去,不出片刻她就变了脸色,后退几步,躲到我身后。   她语气哆嗦:「哥哥哥哥、哥!有鬼瞪我!」   我:「那你瞪回去。」   一百三十七号还是怕:「嘤。」   我比她高一个头不止,轻轻按着她头顶,挡住这栋楼,边转身往回走,边把她转了个边,道:「走吧,别看了,等人到齐再去里面。」   「……还要去里面吗?」她弱弱说道。   我:「你想现在去也行。」   一百三十七号乖乖闭嘴。   我们三个人并排走着。   这里像是午后,太阳不错,阳光明媚而温柔。   在这栋大楼附近的水泥台上,的确能望到不远处的校园。   很容易就能看出是校园。   环境蛮不错的,和这边的破败形成鲜明对比。   有摆了课桌的教室,刷了白墙的楼房,栽种了绿竹的回廊,还有升起了国旗的操场和塑胶跑道。   除了这栋楼房和那边的校园,没有别的建筑了。   除了黄土高坡和荒芜的平原,就是零星的山丘将四周环绕封锁。难以逃出去。   我还穿着上次的休闲装,行动方便,便试图攀上一座荒丘。   很容易的,我攀爬了上去。   山丘上的风更大,冷彻入骨,向四周望去后,我怔了怔。   入眼都是白,白得刺眼。   在我的面前,是成堆的尸骸。   白骨化的骷髅堆积在茫茫的大地上,覆盖了走出去的路。   有的骷髅大,是大人的,也有的骷髅小,小孩子般。它们都凝固在向外奔跑的姿势上。   像是一捧要四散开的雪,正在四散逃亡。   有骷髅察觉到了我的打量,四肢不动,背对我的头颅僵直地转了个 180°,空洞的眼眶对着我。   它们松动的下颚一张一合,发出「桀桀」的怪音。   这种诡异的场景让我打了个冷颤,没再多停留,翻身下来,一百三十七号问道:「看到什么啦?外面还有东西吗?」   「白雪。」我随口胡扯。   一百三十七号眼神一亮:「白雪吗?我也要上去看!」   我及时拉住她,语气因为看到的地狱般的场景淡了几分:「别闹。都是人骨骷髅,密密麻麻铺在地上,一眼望不到边。」她僵住。   半晌才蹬蹬跟上我们脚步,嘟囔道:「怎么又是骷髅啊,上一个副本出现一个已经够瘆人的了。」   「上一关出现的某类事物或者场景,会在下一关也出现,很正常。」我复述之前的发现,还想再说什么,这时,系统的提示音清脆响起。   它伴随着深海鲸鱼般的幽鸣:「很高兴再次见到各位。欢迎来到走向治愈的过程。第四轮关卡共有三十九名选手存活,本关无人弃游,三十九名选手全部到齐。正式开启第五轮关卡,请尽情享受康复的过程——」   话音刚落,天空大暗。   本来晴朗的天立刻漆黑,乌云半掩,不详的弯月穿梭在云的缝隙里。   那栋废弃的大楼里,亮起了黯淡的应急灯。   应急灯的微弱灯光和安全通道的绿色灯牌相互交织,灯泡一闪一闪,阴森又瘆人。   不多时,所有四散各处的人聚集在了大楼前。   原因无他,这是黑暗里唯一亮起来的地方。   这时,我们才发现,原来这栋大楼上有半碎半好的红色灯串,组成大楼的名字:   「栖水医院治疗中心」。   这是一家疗养中心,或者说是医院。   5、   医院为什么会和学校排在一起?   这次的副本需要我们完成什么任务?   还没等我细想,医院的大门缓缓开启,传来了「嘎嘣」「嘎嘣」的让人牙酸的声音。   「嘶——」有人倒吸口冷气。   我一抬眼看,也眼皮跳了跳。只见十几个穿着粉色护士衣裙的护士慢慢走来。   它们……都是没有丝毫血肉的骷髅架子,不存在美貌丑恶,只有阴气森森。   特别是背后大楼的光亮还忽明忽暗。   忽明忽暗的灯光里,骷髅架子们像是僵硬的机器靠近,有人当场就被吓住了,拔腿就溜,大喊道:「靠他妈的白骨成精了!兄弟们快跑啊!」   这腔调熟悉,我侧头一看,果然是五十三号。   我:「……」   上一次我就发现了,这个一身肌肉的男人怕鬼,搬着炸药包雄赳赳气昂昂进研究所的时候,特意问了句「那个博士的骷髅不在这边吧?」。   在他的带领下,即使察觉到这些骷髅们没有恶意,大部分人也稍微后退了几步。   直到退到边缘地带,实在无处可走,那些骷髅很友善地给我们每个人递上一个小本子的时候,所有人才停止后退。   就连五十三号都挠着头,犹犹豫豫走了回来,二十五号看不下去了,将小本子卷着敲了下他脑壳,说道:「是来给咱们送病历本的,跑啥?又不吃人。」   是的,这些「护士」们送来的是病历本。   病历本上写着我的名字「盛灵图」,以及后面括号里的编号「32」。   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看着眼熟,我怀疑是我自己的字迹,用手指比画了一下,和我自然而然写出的对得上。   再左右看了眼大家封面字迹各不相同的病历本,我心里有了计较。   我想这个游戏,或者说游戏的创造者,理所应当知道我们每个人的信息,甚至像我们自己一样的了解我们。   然后他把所有的记忆都抹去了。   只留下印刻在大脑里的本能和常识。   翻开病历本,里面是空白的。   所有人也都一样。   就在我们都领取到了自己的病历本后,电子机械音应景地作出要求:   「请各位选手入院接受治疗,初次治疗时间 3 小时。」   6、   我们谨慎小心地走进这间医院。   它和正常的医院一样,有幽长的回廊,回廊尽头的蓝玻璃窗破碎漏风。夜风阴凉,呼啸着过。   它也有数不清的病房、诊疗室和手术台,还有成堆的医疗器材。   如果是崭新的医院,想必这些一尘不染的设施会让人信赖舒坦。   但这是破旧不堪的废弃病院。   污染的血渍,尘埃遍布的器皿,还有蛆虫和蜘蛛爬来爬去的一堆腐烂物,灯泡「尽职尽责」地一闪一闪,都营造出让人头皮发麻的恐怖感。   一百三十七号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我袖子:「灵图哥,我怕……」   又拽了拽冯兰衣袖:「冯兰哥,真的要进去吗……」   我将她往后拨,让她走我和冯兰中间,一大群人一起进了医院,似乎这样更能壮胆。   走进的瞬间,站在破损发霉的医院大厅里,我就听到了脑海深处的一声嗡鸣,刺得我头皮发麻,眼前重影。   再下一刻,数不清的哀号和怒骂在耳畔边响起,数不清的情绪从胸腔里蔓延爆炸。   我清楚地感觉到涌上来的情绪,但我强行按捺住。   一百三十七号「哇」地一下哭出了声,我们一众人都下意识看着她,她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泪,抽抽搭搭道:「不好意思……我、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但就是好想哭啊……」   没人有精力去安慰她,我也只是勉强问了句,就被人打断。   另一个选手向我快步走了过来,紧紧拉住我的手,眼神炽热。   是个长卷发的辣妹,很年轻的打扮,腰细腿长踩高靴,没记错的话是一百零三号。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说道:「三十二号,我喜欢你很久啦!从第二个副本开始,就觉得你好厉害——要不要和我一起组个队呀?我什么都能做哦,比你旁边这个柴火妞强多了。」   说着,还暧昧地舔了舔唇。   我皱了皱眉,不动声色想要抽开手,一旁冯兰先我一步,抓住一百零三号的手腕,将她拽开,甚至动作有些粗鲁,我不得已开口提醒:「兰!」   他一怔,及时顿住,险而又险地没有把她甩到地上。然后缓缓放了手。   我深吸了口气,再次压抑住内心翻滚的情绪,尽可能平静语气地说道:「这一关可能会有点影响我们的情绪,放大一些阴暗面和过激面……大家尽可能先心平气和一下……后续分开行动……」   这时,我的话又被打断。   说话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我印象里,他和一百零三号是队友,成双成对出入挺久了,   「妈的看你这小白脸不顺眼很久了,一天到晚在嘚瑟个什么?仗着声音大就随意使唤指挥人啊?狗还大声吠呢!」他大步流星走过来,将一百三十七号往后一拽,瞪了她一眼,再抬起食指恶狠狠点我,「就知道勾引人女朋友,老子他妈的早晚要宰了你这崽种!」   我一挑眼皮,皮笑肉不笑看他:「哦?」   这回,我终于没能再按捺住那情绪,我清晰地感知它在告诉我什么:   它在说。   你想杀人。   你要杀人。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7、   念头一旦起来,犹如潮水,喋喋不休,迅速席卷翻涌。   我冷声道:「管好你自己。」   「你他妈的找死!」男人怒了,随手举起一旁的废弃高脚圆椅砸我。   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惊呼四散,九号老爷子在我身后,我只能先使个巧劲拽九号一把的同时,险而又险侧身避开袭击。   二十五号也在身后,我没来得及管她。   但她身手敏捷,上身后仰,使了个铁板桥避开抡过来的钢凳,再伸脚踹在男人的小腿骨上,踹得他一个趔趄。   二十五号阴阳怪气啐了声:「哦豁,没那个魅力吸引住女人,还敢怪在别人头上?四肢不协调脑子也进水啦?」   「你——」男人愤怒地瞪了二十五号一眼,但没忘记目标是我,阴鸷的眼神扫向我,又是冲了过来。   我不紧不慢地摸索着袖口。袖口里,是进门时随手捡的手术刀。   刀柄很凉,我努力平复呼吸和内心的暴虐。然后在他离我三四米的时候,猝不及防大步向前,将他狠狠过肩摔倒。   「八十四号对吧?」噼里啪啦的凳椅砸在地上,我膝盖卡住男人胸膛,握住刀柄,手起刀落,深吸了口气,才轻笑着问他,「清醒点没?」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冷汗顺着他太阳穴滚落,浸在冰冷的刀刃上。   那把刀,钉在地上,侧面紧贴他的脸。只差一寸,就能把他的头颅捅个对穿。   他睁开眼就能看到反光的刀锋。   八十四号明显有些后怕,唇齿微张,想说什么。   我却懒得等他回话,利落地收刀起身,喝道:「所有人!冷静一点!不管内心是什么想法,有什么冲动,都牢记一点——不要攻击同伴!不要破坏团队行动!不要故意将自己置身危险!」   以往的行动,都是 4-5 人团队协作,小组分工,再所有人汇总信息。   这次却不行。   这间医院会让人的负面情绪无限放大,聚集在一起的人越多,越危险。   团体的混乱比个人的混乱更可怕。   我用冰冷的眼神环顾所有人一眼:「要么所有人单独行动,要么选一个最信赖的伙伴,两人一队。大家斟酌考虑。都进行到第五关了,剩下的 39 个人也应该有点默契吧?还有时间在紧要关头内讧?!」   在场的人被我骤然发怒都吓得惊了一惊,九号老爷子及时打圆场:「快组队吧。」   他唱红脸效果一向不错,躁动的人群好歹安静几分,有人趁着清醒立刻离开队伍,剩下的人开始组队。   可是我们这组奇数。肯定有人单身一人。   于是我道:「我一个人吧。」   8、   冯兰犹豫地看了我眼,还是点头应了。他和九号一组,一百三十七号和二十五号一组。   趁着他们商量去哪的时候,我一人率先上了楼。   我很清楚这是有必要的。   或许现在队伍里最危险的人,不是浑身肌肉的五十三号,也不是因为嫉妒红了眼的八十四号。   而是我。   我本来就有点压不住内心的杀意,又被人挑衅,整个人都是极度狂暴的。   刚刚强摁火气,和所有人好好掰扯说明白利害关系,已经费劲我所有的理智。   必须要远离人群了。   二楼走廊的感应灯闪烁不定,还没走出几步,就从灯泡上掉下来一团黏糊的血肉。   我脚步微顿,视而不见地走过,挨个踹开医疗室的门,开灯查看。   医疗室的门也陈旧,是那种绿色木门,老旧扣锁,门边的墙上标着名字:   禁闭室、心理咨询室、内科手术室、外科手术室。   布满灰尘和污垢的医疗室内,狼藉遍地,手术台上是捆人用的束缚带,锯子、斧头、尖刀等等血迹斑驳,胡乱堆放。   三楼往上,是病人的病房,之前看到的鬼影,基本徘徊在三楼的破碎玻璃窗旁。   看了眼表,距离「治疗」结束还有一小时。   时间还早,犹豫片刻,我还是走了上去。这次我没有踹门,只是谨慎地查看每个房间门口的挂饰牌。   布满蛛网的牌子上写着病因。   分为「外伤」和「内伤」。   外伤就是常见的「骨折」「器官受损」等等病因,内伤的种类……   有意思了。   我不由放缓了脚步,眯了眯眸,一字一字地逐个读出上面的内容:   同性恋,抑郁症,焦躁症,双向情感障碍,顶撞型叛逆,危害性成瘾。   或许是我看得太入神,连不远处的房门开了,幽幽走出个小男孩的身影都没立刻发现。   它站定了会儿,一动不动,等我终于注意到它的那瞬间,发出一声刺耳至极的尖叫,那尖叫愤怒绝望极了,我差点喘不过气来,后退半步,警惕地注意它一举一动。   但它没有向我发动攻击。   而是一个翻身,在走廊封闭的防盗窗上咬出一个口,再以极快的速度从五楼一跃而下。   我:「!」   它太像一个孩子。   我下意识地跑了几步想拉住,但离得太远,只是徒劳。   我只能死死摁住走廊栏杆,透过栅栏缝隙望去,看到那个身影下坠着,血迹斑驳的身躯肌肉飞速消失,在触地的前一刻彻底化为骷髅。   「啪嗒」一声,白骨在地上碎得四散。   与此同时,让人无法忍受的剧烈电击横贯全身,我登时手脚发麻跪倒在地。   连带着剧烈的绝望和对死亡的渴望,不知从谁那里传到了我身上。   我抬起头,被汗水打湿的眼帘能看到不远处的缺口,也在呼唤着我:跳下去。   像是有人在呢喃: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快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啊!!   9、   我用尽全部的理智,挨过了这堪称煎熬的四十五分钟。   其实第一瞬间我没意识到这是电流。   只能感到身体瞬间绷紧无力,不自觉抽搐,眼里的世界在缓慢扭曲模糊。   电击整整持续四十五分钟,结束的时候,我几乎无法站起来。   整个人踉跄了下,在电子机械音的提醒里起身:   「恭喜所有选手,享受了治愈的三个小时。想必大家都身心愉悦,那让我们踏入明亮的学堂,享受知识的洗礼。大家要扮演乖巧的学生,听教官的话哦,时间三个小时。半小时后铃声准时响起,请及时进入教室。」   天亮了。   亮了的天下,大楼前那散落一地的白骨更为明显。   围绕在楼前的所有人,神色各异,额角都汗水斑驳。显然,他们也经历了这场折磨。   「……之前对不住。」出乎意料的是,率先说话的是朝我挑衅的八十四号,他尤为后怕,「这关太可怕了……我控制不住自己。还好没酿成大错。要是下次我还这样,你趁着我还没发癫,把我胳膊卸脱臼。」   我:「……」   倒也不必。   向我示爱的一百零三号也大大方方道:「哎呀哎呀,没想到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人家是欣赏你好久咯,不过我还是更爱阿丘啦!」说着,她抱紧了八十四号的胳膊。   我:「…………」   我其实没放在心上,三言两语安抚了下他们,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学校。   那里白墙红砖,阳光不错,有很干净明媚的教室。   这时,从沙土地上,伸出了一只白骨的手。紧接着,是小臂、大臂,再是连着头颅的上半躯干,最后是整个骷髅。   这具骷髅从地里爬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   他们穿着工作服,拿着一叠书本或者是花名册,像是准备给我们。   我立刻想到了之前那些红粉骷髅护士们发来的病历本,摊开一看,空白无物的病历上加了内容。   [病患:盛灵图]   [病因:厌学、电子成瘾性]   [治疗方式:电击]   再一问,所有人的病历本都是如此。   我抿了抿唇瓣,再次抬头看向不远处那些不怀好意的骷髅们。   这次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   10、   还剩半个小时课程铃声才会响起。   这个短暂的时间里,我们开始交流探讨。   我先说了:「我先说吧。二楼是治疗场所,三四五楼是病人病房,六楼应该还有单独的什么用途,暂时没去看。据我观察而言,病类分为精神科目和非精神科目。非精神科目就是普通的内科外科,比如骨折需要手术,精神科目……」   我顿了顿,有些不想说出口。   同性恋。   抑郁症。焦躁症。双向情感障碍。   还有所谓的顶撞型叛逆,危害性成瘾——   它们真的是精神病的范畴吗?   和这些挂钩,你就不正常,就合该是异类吗?   「精神科目是些什么?」只有我上到了三楼,有人等不及发问。   我这才菜名般淡声说出那几十个名字,接着问:「大家最后四十五分钟有电击感对吧?」   「有的!」一百三十七号脸色煞白,举起手抢答,「还有我一直听到有个声音,不是我们这里的人的声音,像是个小男孩的尖叫,在嚎着想去死……」   「我也是。」   「草这什么鬼?我们又没毛病,凭什么要强制体验这群神经病的治病过程啊!」立刻有人不满咒骂。   我轻轻皱眉,抬高几分声:「回归正题!   所以,一个合理的猜测是,栖水医院疗养中心的治疗:   一方面,放大我们的负面情绪,让我们自控力降低,产生内讧甚至相互攻击;   另一方面,会随机体验到当初病人的感受,不仅是体感的痛苦,还有心理的情绪。」   冯兰在一旁若有所思:「那会不会,非精神科目的病人经历,也会被我们体会到?比如断手断脚,或者做什么身体上的手术——会对我们自身有影响吗?」   没人知道答案。但所有人脸色都白了一瞬。   冯兰又说:「一楼有接待室和档案室,里面有医院工作员工、病人、病人家属的相关资料。上面病人全部死亡,有确切死亡时间,而根据接待室的报纸,医院工作员工也都死于一场瘟疫。整个医院只有一个幸存者。他有出生年月日,没有死亡年月日。」   这下所有人都汗毛直竖。   诡异的黑夜里,在废弃的古怪医院大楼内,遍地死物尸骸中,还存在一个虎视眈眈的活物,隐匿于幽暗——无论如何,都是件恐怖的事。   「谁?」我没想到冯兰比我更快找到有用的信息,「谁还活着?」   冯兰:「员工 001 号。也是医院的院长。」   11、   大家都寂静了很久。   或许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第二个副本的央金,第三个副本的小丑和那些拿着枪械武器的娃娃,和第四个世界的都市怪物们。   游戏里的小 BOSS 只要存在,武力值上我们肯定不是对手。   很大程度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要是上个关卡的枪能带着就好了……」一百三十七号嘟囔道,「哥,你和冯兰哥的枪没带过来吗?我看你衣服还是那一套啊。」   我解释:「有杀伤性的武器不能携带穿梭。比如第一关的餐刀,也没有被带到第二关。」   但是其余的物品可以携带。比如那枚丘比特硬币,和薛定谔黑猫立牌。   一百三十七号彻底歇菜,愁眉不展挂在二十五号肩上。吹气吹着自己额头刘海散发一起一落,道:「那咱们还是先去学校吧。熬过学校的三小时再说。」   大部分人开始向不远处的学校走去。   我却停住了脚步,若有所思打量着废弃的大楼。   冯兰见状,侧头看我:「怎么了?」   我看了眼腕表,距离半小时还有 17 分钟,对冯兰道:「你说,白天这栋楼可以进去吗?」   冯兰实话实说:「灵,我不建议贸然闯进。」   「我想去三楼的病房看看。」我自顾自接着道,「315 房间的小男孩跳楼了,那个房间现在应该是空的,比较安全。这一轮下来,我们没有找到多少有用的线索。下一轮,要么治疗时长变长,要么治疗痛苦增大,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冯兰沉默几秒,还是同意,「好的,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和你一起上楼,有个照应。」   我朝他比了个「OK」。   白天的建筑沐浴在阳光下,阴森感减少些许,我绕过散落的白骨,径直走进医院大楼,从狭窄阴暗的楼梯直奔三楼。   冯兰紧随其后,我们直接闯进了 315。   很安静。病房里落满了尘埃,白色床单上是折叠整齐的蓝白病服。   房间有扇玻璃窗,很老旧的蓝玻璃,半边破了,郁郁青青的爬山虎顺着破洞爬了进来。   爬到了腐朽的木桌上。桌子上还有被风吹乱的纸张。   我率先走向前,将手术刀横在手里以防万一,好在直到我翻阅开桌上日记,都没有什么怪物出现。   安静静谧极了。   甚至能听到远处学校里,校旗迎风招展的布料声。   日记很薄,小孩子笔记稚嫩。   第一页认认真真写着名字,第二页写着:「20X3 年 9 月,我准备上学啦!妈妈给我买了这个本子,超级好看!我要好好学习!」   日记琐碎记录着他上学以来的经历。虽然平常,但也温馨。   直到「20X5 年 3 月」,他写着:「爸爸妈妈离婚了,我跟着爸爸过……他新娶的阿姨我不喜欢,经常骂我,还外放电视剧和音乐,我根本静不下心学习,就只好去玩会游戏。」   「20X6 年 1 月」:「他又骂我不务正业沉迷网络了,可我除了打游戏,做不了别的事儿啊!」   「20X7 年 3 月」:「他喝醉了经常打我,我甚至怀疑,这个男人真的是我的父亲吗?妈的,等我长大了也一定要打死他!!」   以及「20X7 年 6 月」:「我被送到了栖水治疗中心,据说这里帮人戒瘾。还能让人听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些传闻,可不可笑?」   后面是一连串的空白,也有写了内容,但纸张被撕下来的残缺。   我眉头越皱越紧,直到翻看到最后一页——   「救命救命救命!!!」   「死死死死死去死!!」   和神经质的「我错了我错了啊啊啊」。   数不清的黑笔乱涂乱写,画满了整张纸,我依稀对着光,才能辨认出这些痕迹代表的内容。   忽然,冯兰伸指,点了点右下角的一段划痕,读出声:「他们会查看我的日记,所以,我将日记写在了房间里。」   12、   房间里?   墙壁上即使略有斑驳,但也是霉点和污渍,看得出来以前是面白墙。   我看了眼腕表,还剩 7 分半钟,没有时间再继续寻找,要赶紧下楼,于是我转身说道:「等晚上再来。我们走……」   话音未落,冯兰拉住我手腕,我回头一看,他将手拢在墙壁上,左右看了看,然后道:「墙上有字,把窗帘拉起来,灯光关闭。」   冯兰一直都比我细心些许,闻言,我立刻停住脚步,摁掉灯,将窗帘严丝合缝关上。   室内瞬间暗了下来。   眼前的一幕,让我们倒吸口冷气。   墙上是数不清的字和画,带着梦幻又诡谲的荧光,接受了日光照耀后,即使在黑暗里也能被肉眼捕捉。   黑色里,它们犹如地狱的烈火,剧烈焚烧。   这些字迹扭曲,画上的人物和动物植物也妖邪得不成样子,让人一看就背后发寒。   但我们还是看懂了这些文字。刨除掉怨恨的、诅咒的和痛苦的,最重要的信息有三点:   1、医院内的所有器械都不能对院长造成伤害;   2、只有外来的力量,才可以以暴制暴;   3、两处都是地狱,我从地狱里来,经历地狱,也要回归地狱。   这些字迹隐没在密密麻麻的荧光里。在字的旁边,是地狱的烈火图,是折翼的堕天使像。   是永无天日的绝望。   强撑着捕捉完所有的有用信息,我啪的一下拉开窗帘,一秒也不想在这幽闭里停留。   又看了眼表,还剩 3 分半钟,我顾不得思索,直接喝道:「快走。」   「好。」冯兰将日记一收,立刻跟着我离开。   这三分半我们跑得飞快,好悬赶上了上课铃,在领了骷髅教官们发放的练习册踏入教室的瞬间,铃声应声而响:   「上课时间快到了,请回到教室,准备上课。」   13、   教室有很多间,我们时间紧,只来得及进入最近的。   里面还有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是之前科普了《失乐园》的眼镜女四十号。   四十号扎着丸子头,正在用软布擦拭眼镜,见有人进来了,大惊失色道:「不能进——」   可是教室门啪嗒一下被风刮上了。   她眼镜都顾不得戴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道:「你们在搞什么?!一间教室最多只能进一个人,否则违反校规,是要被惩罚的。」   我:「……」   我:「抱歉。我们没听到。什么惩罚?」   冯兰在我身后,谨慎地试着推拉了一下门,意料之中地被上了锁。   「……不知道。但教官说,一人一间教室,不能违反纪律。」四十号张嘴想说什么,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最终她还是颓然坐下,「你们坐吧,要开始上课了。」   她自暴自弃:「算了,进都进了,大不了一死。」   我:「…………」也不知道该说她心态好还是不好。   但这事是我和冯兰搞砸的,有责任,我只能抱歉地点点头,坐在了第三排,冯兰坐我后面。   冯兰轻声安慰她:「按照第一轮的病院治疗,这种惩罚应该不会是致命的……我们挡在前面,你按着我们的方法做就行。」   预备铃响后的一分钟,上课铃正式打响:   「上课时间已到。」   窗明几净的室内,黑板、桌椅、讲台一应具备。这话刚落,教室的白炽灯齐亮,黑板上的粉笔无人自动,伴随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尖锐摩擦声,黑板上缓缓出现了这行字:   [违背单人受教原则,多出两人,一共三人惩罚 30 分钟,禁闭惩罚开始。]   这话刚落,灯关光灭,四周全暗。   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像黑洞严丝合缝地笼罩下来,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光。   我皱眉开口道:「兰?四十号?」   刚开口,我愣了愣,因为我的话犹如石沉大海,没有丁点声音——是的,连本该骨传导能听到的自己的声音,都无影无踪。   静,太静了。也太黑了。   无声无亮,我放大声音喊了几嗓子,可惜徒劳无用。声音全都沉溺消亡。   旁边的课桌椅也都消失不见,我走了几步,没有任何反馈和感觉,孤独、无助、死寂,时间都仿佛停止,知觉也在缓慢滞涩。   我好像消失了。   我猛地一咬舌尖,借着疼痛勉强回过神,好歹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然后静坐下来,逼着自己开始捋这一关游戏的思路。   那栋废弃的大楼是医院,这边的学校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校园,处处透露出以「囚禁」「制度」「惩罚」为代名词的强权。   这么来看,这两边的建筑是有相似的作用的,都是作为「人」的一种拘禁和改造场所。   废弃病院里有束缚带、催吐仪、电击设备,这里也有稍有不慎就五感皆失的禁闭惩罚。   或许有什么关联性?   住在 315 的小男孩在墙壁上写着「两边都是地狱」,指的是这两边吗?   「我从地狱里来,经历地狱,也要回归地狱」——   它在这两边都有待过吗?   还有学校这边,不知道「接受学习」是什么程度的任务,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凭借仅有的信息,胡思乱想不了多少时间,我又开始无聊起来,暗忖:这禁闭还没结束吗?感觉不止三小时了。   于是,我开始默念回忆起从第一个游戏开始的四个游戏。   没有生前记忆的人,游戏里记忆是短暂的,不过一会儿,我就事无巨细地将记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幽黑、无尽、剥夺感官的禁闭,还是没有尽头,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都缓慢起来,脑海里莫名冒出一个念头:我真的存在吗?   人的存在,是以什么为基石呢?   自然界的反馈,社会的肯定,还是作为物质和分子的组合?   我抬起手腕,凑到唇边,再次咬了一口,用疼痛来刺激知觉。   鲜血浸润了我的嘴唇,我却嗅不到血腥味,也尝不到铁锈味。   真是奇怪,唯一存留的感觉只是触感和痛感。   可是这点痛感远远不够,对于兴奋和刺激的阈值会越来越高,很快就会再次感觉到乏味与无聊。   「停。」我狠狠喘了口气,即使听不到,也冷冷地对自己叫停这种行为,开始尝试冥想。   冥想完了,实在没事做,我躺在地上,把自己放空。试图入睡。   这种感觉……真难受啊。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忽然,像是有人从我身边走过,被我绊了一跤。   我猛地睁开眼,就感到有人摸索着握住我手腕,在我手上写了个字和个符号:   灵?   14、   手腕伤口估计还没结痂,我被疼得皱了皱眉。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疼痛才能让我感到自己的存在,和活着。   这是谁?   人还是怪物?   我摸了摸袖里的手术刀,谨慎地触碰抓住那人手,他的手指很修长,手腕上带了块表,和我的商务机械表不同,他这块设计有点赛博朋克,是小年轻们的热衷款。   我了然,是冯兰。   于是我写道:「兰?」   他坐了下来,画了个「√」。像是怕我不相信,顿了顿,又写道:   「1、」   然后画了个六边形,估计是想代表雪花。   「2、楼水」   第三个用了个米老鼠代替,第四个画了个四方形,也不知道是不是代表大楼。   我:「……」   信你了还不行吗!   我打断问他:「你一直在跑来跑去找人吗?」   「嗯。」他回道,「禁闭时,教室变大,物品消失,但人还是按照对应的方位存在。我先去找了四十号,她精神状态很不好。」   我当机立断:「去陪她。」   15、   四十号的状态萎靡,反应很迟钝。   我们和她交流了很久,直到差不多挨过这次禁闭,她才好了点。   教室缓慢变亮,四周的设施都重新回来,四十号满头大汗,她疯狂地用手指抠着咽喉,干咳道:「太痛苦了,太痛苦了,这是关了多长时间的禁闭?两天?还是两年?不是只有三个小时的课程吗?!」   她的处罚是我和冯兰的锅,我轻声道:「手表的时间,才过了 30 分钟。」   「禁闭室的时间流速要慢很多。」冯兰立在旁边,「对不起,你的受罚是我们造成的。」   四十号沉默片刻,抿唇坐下,叹了口气道:「坐吧坐吧,还有两个半小时,得拜托你们了。」   她故作轻松一耸肩:「你也看到了,我一个人根本撑不下去。」   我松了口气,知道她没再生气,便和冯兰同她一起坐在最后一排。   这时,幽灵粉笔又开始在黑板上写字:   [下面,开始上课。]   [第一项任务,牢记以下的知识内容,再复述出来哦~]   然后,黑板上所有内容被清零,下一刻,粉笔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飞快地写下一堆数字。这些数字像是乱码,又像是密码,根本就没有规律可言,一会儿是「837023」,一会是「12345」。   我抿了抿唇,无暇分心,立刻跟着节奏去记,并对冯兰道:「练习册,快记!」   他将小男孩的日记本和笔带了,可以记录。冯兰会意,同速记录起来。   就在黑板上写满了数字之后,黑板上的灯闪烁了三下,每闪过一下,一行鲜血就从黑板顶端浸润下来,再拉着血痕从黑板滚落。   等到第三下灯灭,黑板的粉笔字已经全被鲜血遮盖。   紧接着,像是有人用手指抹开血,写出了三个大字:   [请]   [复]   [述]   四十号面色惨白,很显然没怎么记住,粉笔速度太快,冯兰根本记录不过来,还在疯狂按照记忆补最后一行。   我只能硬着头皮先背第一行的数字:「549324521036421……」   再是第二行:「421678532135435……」   第三行:「12345676543210945……」   到这里差不多就是我的极限了,我咬紧牙根,尽可能放慢语速来拖延,这时,冯兰终于确认完毕补好了,将练习册往我手里一塞,示意我赶紧读。   十行的内容,读完,又给了四十号读,再给冯兰读。   教室静了一静,最终,一声清脆的代表正确的「Bingo」响起,我们都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一些课程内容有刁钻的也有简单的,好在我们是三个人,有惊无险合作度过。   三小时到,走出教室的瞬间,电子机械音响起:「恭喜各位选手经历知识的洗礼和尽心的教导。大家有半小时的课间休息时间,之后请再次进入疗养院内,进行治疗。」   其余人也面色苍白地走了出来,精神恍惚。   其中有几个,遍体鳞伤,脖子脸上全都是抓痕,有几块肉甚至被撕烂。   这时,我终于明白了。   只有触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当你只有这一点的刺激源的时候,你很可能会抓住不放,去不断刺激,以此证明自己的存在。   你很有可能——   自残。   15、   学校有医务室,二十五号立刻去拿了纱布、碘酒等等,给伤势较重的人处理伤口。   其间,我们零七碎八地开始讨论起来。   我先开了口:「上课,会提问题。然后有禁闭,大家呢?」   嗓门贼粗犷的五十三号兄弟,语速很缓慢地附和:「是啊。靠,那个黑板给我出一堆地理题,我一题没答对,所有时间都关在禁闭空间里头,差点没把我逼疯。」   我定眼一看,他手臂的衣服被他抓挠烂了,手臂上也有血痕,就听到他又说:「再来下一轮,估计你们就得给我收尸了。」   我:「……」   这题目……怎么还按语数外科目划分?   五十三号一嚎,大家难兄难弟相见,疯狂吐槽起这见鬼的机制和禁闭,破口大骂设计这个游戏的人绝对是变态。   我被吵得脑壳疼,问一百三十七号:「小三七你还好吗?」   她坐在走廊上多余的课桌上,腿一晃一晃的,看起来没什么事:「我没事。它出的都是诗词语文,我都背得出来。有填空,也有自己按照词韵平仄作词,我都通过啦,没被关禁闭。」   我微微一愣。   在这个游戏关卡之前,从虚无的空间里遥望他们,我所看到了这一幕——冯兰的世界里,有草地玫瑰;九号是老成的黑白地板;二十五号是人体骨架图,标注了穴位肌理那些事关运动的医学知识;而一百三十七号,有一些文字。   虚浮飘着,细细一想,的确是诗歌词韵。   我本以为是些可有可无的装饰,现在看来,这些内容很可能和「我们」生前的身份或者记忆相关。   可惜身处紧凑的游戏,没有时间去展开讨论每个人所处的空间,我只能跳过这个话题,说道:「这一轮我和三十三号误闯了四十号教室,导致开始就罚了 30 分钟禁闭。但三个人同时存在,会减少那种孤独的死亡感。大家可以斟酌考虑,下一轮是否找人一起。」   毕竟答错一道题也是惩罚 30 分钟禁闭,有的人直接这三小时禁闭了两三轮。   身上伤痕遍布的。   这话一出,人们炸开了锅,我又看了眼表,道:「还剩 27 分钟可以搜索学校,大家分工扫楼,每个楼层都看一遍。」   「行。」大家应道。   可是这次没有找寻出太多线索,只有个档案室,放了学生档案和工作人员档案。   所有的学生死亡。   不同于医院里头员工 1 号存活,这边的工作人员,无人存留,死亡日期全都在 20X8 年的九月初开学季。   时间还剩 10 分钟,有人已经在催促离去,我却皱了皱眉,拨开人群走进档案室里,翻找起那年入学的学生名录来。   20X8 年入学……哦,这里已经不再招收新生了,只有 20X8 年转学来了一个已经休学一年的小男孩,姓名是……   看着档案,我古怪地笑了笑:「兰,你看这个名字,眼不眼熟?」   冯兰沉默地拿出小男孩的日记本,翻到第一页。   里面笔记稚嫩,痕迹泛黄,但还是工工整整,写好了姓名。   和档案上,一模一样的姓名。   ……这,是他说的以暴制暴吗?   精神病院的小男孩转学过来。   杀死了学校里所有的人。   16、   入夜了,即将进入阴森恐怖的废弃疗养院。   我们 39 个人一致同意,栖水疗养院院长,也就是工作人员 001 号,很有可能在没人去往的六楼。   必须要有人去一趟。   一百三十七号盯着我手里的钢棍犯傻:「哥,你这是把教室里的桌凳横梁拆了?」   我掂掂重量,颔首。   根据病房里的荧光提示,医院里所有的器械,都不能对院长造成伤害。   必须外来力量,才可以以暴制暴。   学校里头也没什么攻击性武器,我只好将桌椅大卸四块。   这时,机械音再次催魂般响起:「课间休息时间结束啦。请回归疗养院的怀抱。栖水疗养院,来了都说好,优惠大酬宾,只要 996。还在为恋人、孩子和朋友们的不听话而烦忧吗?我们将完美解决您的烦恼,请体验人员按照工作人员的引领,开展为期 5 个小时的体验活动哦!」   它顿了顿,接着道:「另外,我们也随时欢迎大家,为亲朋好友报名参与体验!」   话音刚落,那群红粉骷髅们,再次和善殷勤地领我们进去。   我和冯兰去六楼。   没办法,一人太过冒险,必须两个人,而我和他经历关卡最多,有一定默契,在体力和迅捷上也比其余人有优势。   大楼依旧四处垂落蜘蛛网,爬虫和老鼠被脚步惊动,倏地窜来窜去。   听着这些细碎声响,每走一步,我内心的躁动和暴虐也更强一分,隐约还有种想用手里钢棍砸冯兰的冲动。   他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很小心地拉开点距离,见我像是有些意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怕你打我。」   我:「……」   楼梯间很静狭窄,灯火闪烁,偶尔有的角落,还会突然冒出个人头,皮球一样笑嘻嘻滚落,在台阶上一蹦一跳,擦着我们裤腿过去。   我俩都视而不见,直奔六楼。冯兰甚至还有闲心,用钢棍拨了拨那皮球似的人头。   刚踏上六楼的那一刻,有种耳目一新的错觉。   仿佛踏入了另一个时空,这里天是亮的,天也是蓝的,蓝天白云,阳光不错,斜照进走廊。   即使残破依旧,但我们每踏出一步,周围的设施就新上一点。   等我们走过接待室、图书阅览室、会议室,来到院长办公室门前的时候,在我们眼前的已经是完全崭新的疗养院。   一尘不染的走廊,洁净的墙壁,还有通明的玻璃。   办公室大门上挂了牌子「院长·吴栖水」。   应该是创始人的名字。   我们谨慎地停住,想从玻璃上先看看室内,于是我小心探了探头,忽然,一张狰狞的脸贴在玻璃上,朝我嘶吼咆哮。   是个男人的面容,五官挤压在玻璃上扭曲地不成样子,与此同时它的脸迅速灰白腐败,不出三秒就变成了一只怪物,破窗而出,向我们扑来。   「小心!」冯兰喊道,将我一推,迅速用钢棍格挡。   我侧滑几步,以脚为轴,也挥棍猛击,逮着这怪物的头颅就劈。   劈中了,它的脑袋碎了开来,流出浓稠的汁液,这对人来说致命的一击,对他好像儿戏,它一捂脑袋,歪了歪头,咧出一个瘆人的笑,神神叨叨道:「啊在这里,我是不会死的,你们伤不了我,伤不了我……」   当它挪开手的时候,头上的伤已经复原。   四周的夜色再次沉了下来,哪里还有什么干净整洁的医院——   六楼的走廊过道和墙壁上,全都是黏糊的红色血肉,和密密麻麻的血管,还在不断蠕动收缩。   仿佛一个活的生物体。   我和冯兰的心都沉了沉。   如果外来的武器,也杀不了这个游戏里的 BOSS,那我们该怎么处置它呢?   难道学校里,还有什么杀伤性的武器没有被发现吗?   可是也就医务室有点剪刀镊子钳子,还基本残破了啊!   「兰,撤。」我抿了抿唇,「分别跑,我们打不过。」   我看了眼关着的办公室,有点想引开怪物院长,让冯兰进去瞅瞅,但这「院长」好像能听明白我们的话,只好暂时放弃这种危险的想法。   冯兰比我知道轻重,点头,拔腿就跑,我和他反方向,迅速朝楼下奔去。   那怪物停顿三秒,毫不犹豫选择追我。   它穷追不舍,嘶吼着,脚下黏糊的血肉块们也在帮它,好几次差点把我绊倒。   它和我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减。   就在它尖锐的指甲堪堪碰到我衣领的刹那,我终于来到楼梯口,不假思索一跃而下,同时猛地后挥钢棍,打在他手臂上。   我心里痛快了几分,哈哈笑道:「再见!」   我笃定它下不了六楼,否则第一关就会下来捉人。就像第一关那个想追我的厨师一样。   果然,它像是被困住,在楼梯上左摇右摆,焦躁跺脚。   我不再停留,迅速向下奔去,这时,忽然听见它愤怒咆哮了一嗓子,尔后——   剧烈的电击从头麻到脚。   我暗骂了一声,迅速靠坐在四五楼间的楼梯角落,调整呼吸,勉强维持住清醒,不至于休克过去。   这次的电击比想象的还要漫长,电流绵绵不绝,从疼痛到麻木。额角的冷汗滚落,尝在嘴里咸腥的味道,我这才意识到我将自己的舌尖都咬破了。   而那代表赦免的电子机械音响起的刹那,我竟然觉得它悦耳无比,仿若神的赦免:   「滴,五小时治疗体验结束,大家是否还很遗憾呢。没关系,等学业结束后,栖水疗养院再次欢迎大家的光临。大家有半小时休整时间,请及时进入课堂!」   17、   这次我们麻木地抵达学校前。   没人有力气和精力交流。实在是太累了,身体上的,精神上的。   即使这一轮游戏目前为止没有伤亡,所有人脸上也都凄凄惨惨,极为沮丧。   那群穿着制服的骷髅教官走进,开始挨个检查我们的练习册,并且按照花名册清点人数。   我的练习册上,不出意料,写了和病历本格式类似的东西:   [姓名:盛灵图]   [科目:数学]   [分值:87/100]   [评语:良好,请再接再厉,请勿再违反单人受教原则]   单人受教……   我冷笑一声。   这种将人单独划开的操作,某种程度上,不也是为了减少交流,方便洗脑,更好掌控么?   那边教官已经清点完人数了,它们这些骷髅们很有威严地一点头,示意我们可以进去。   游戏玩家们一个接一个,真就小学生似的,挨个进入。   我缓缓皱起了眉,看着白墙上粉刷的「仁善礼仪」,再次想到小男孩那句「以暴制暴」。   以及系统的提示:欢迎为亲朋好友报名。   于是,经过教官面前的时候,我尝试沟通,微微一笑道:「请问,我有一个朋友也想来书院读书很久了,可以加上他的名字吗?」   那白骨架一愣,动作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将花名册递给我,在最下面的空白处指了指。   电子机械音适时地发出讲解和邀请:「滴。小伙伴们记住啦,随时可以拉人来我们书院哦~只需要填写他的姓名、年龄、地址和编号,就可以为他报名,让他享受传统文化教育的洗礼。」   我猛然眯了眯眸——   真的是这个意思!!!   我们身处精神病院中,拿院长无可奈何,那外来的另一种力量呢?那这边的强制性学堂呢?   所有的选手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回望我,我对他们道:「你们先进去!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不是这种破解思路。   然后我立刻从冯兰手里接过笔,写道:「吴栖水。」   [地址:栖水疗养院 6 楼院长办公室]   [编号:001]   [年龄:]   我顿了顿,他的年纪……这点我不知道。   这时,冯兰迅速将那本破烂日记翻了出来,边翻边道:「里面有篇有提到院长过生日,我找找……20X7 年,他 45 岁,按照报纸,今年是五年之后,所以年纪是五十岁!」   我飞快填写,又将教官给来的空白练习册写上「吴栖水(001)」。   收尾的刹那,墨水笔划出一个很完美的弧度。   电子机械音快乐地说道:「恭喜报名成功。」   我莫名松了口气,却还没有完全放松警惕,抬头一看,身边有五六个教官不知去了何处,十几秒后,他们拖着那个潜伏在六楼里的怪物出了医院。   怪物在不断挣扎,甚至嘶吼道:「放开我!!!放开我!我不需要学习!也不需要教导!!」   但是于事无补,纵使它力量再强大,面对的是五六个力量不比它差的骷髅。   最终,被一点一点,拖进了书院,关进了其中一间教室。   我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拍门声。但那教室门坚不可摧,再也无法被打开。   「恭喜各位三十九名选手,通过第五关。」   电子机械音的祝贺伴随了很空灵的歌声,洗耳一听,好像是成千上万成人和孩子的合唱。   那个瞬间,我好像懂了小男孩所说的以暴制暴是什么意思。   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以暴制暴。   其实也不是「暴」,只是让一个人经历他所认为正义的规则罢了。   只不过将他对别人施加的一切,反诸于他罢了。   反转如镜像,罢了。   — 废弃病院·完 —   第 2 节 副本六 · 剧院魅影   1、   空白,无边无际的空白。   我重新坠回到这片空白里的时候,缓了好一会儿。   第一反应竟然是:还好这里不像那种浑然黑暗的禁闭室,我能感受到光亮、动作和反馈,也能听到声音。   实在无聊了,还可以去调戏一下边境的监管警告。   这次,我等了大概三天时间,避免游戏设计者在游戏结束后观察动静,然后直接走到之前的边境地带,再次触碰上那面透明的墙。   水波般的蓝光散开,层层叠叠。   一望无际的黑暗里,数不清的悬浮空间,飘荡在我的眼前。   我有点犹豫,捏了捏在手里盘玩的丘比特硬币。   这枚硬币哪里来的呢?   外面的世界?   如果是外面的世界,那又是谁给我传来的呢?   是接收到我的信息了吗?因此传来一个可以通过屏障的作弊器。   但他或者她,是谁呢?认识我?我认识?怎么知道这是我呢?还是这个硬币本身就比较特殊,是个信号?   谜团实在是太多了,我一无所知,一无所忆。   我迟疑了半晌,不太确定这么做保不保险,又等了一两天,才决定踏出去看看。   毕竟游戏里的可交流时间太少,都集中在游戏副本的攻略和通关。   而整体的游戏诡异之处、游戏的框架结构,每个人所处的位置,每个人的特点和我们共同的特点,都交流的太少了。   于是,我踏出了这一步。   第一站,九号。   2、   九号的空间有黑白相间的地砖,几张供人坐的皮沙发。   而且很明显他们的空间比我小一些。   并未花费太多时间,我就穿过水泡一般的壁垒,走到了空间的正中。   九号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正抽他的雪茄烟。   他时不时指尖一弹烟灰,像是在思忖什么。   地上积攒了一层薄薄的烟灰。   我猜这雪茄是上上个副本,老爷子从大都市里顺来剩下的。   于是笑着调侃:「老先生,日子挺不错的。你是把整个雪茄店都洗劫一空了么?」   九号怔了怔,惊悚回头,手上的烟灰都忘记弹了,被烫得「嘶」了一声:「你怎么在这儿?!」   「说来话长。」我边抛接硬币边到他对面沙发坐下,感叹了句,「这环境比我好多了,还有坐的地儿。」   他三两下抽完雪茄,还是不敢置信:「是……有什么发现或者变故吗?」   「没有。」我靠在沙发上,耸耸肩,「就是来陪您聊个天。」   九号:「……」   他笑了笑,半晌,重新点燃一根雪茄:「行呐,聊什么?」   「聊聊第一个副本。」我看着他那矍铄的眼,先做出交换,「我第一个关卡是大雪覆盖的世界里的无限列车,除了站台、列车轨道,再没有其他。」   我顿了顿,接着总结:「列车在不断循环,同时资源也在不断收缩。先是减少供暖时间,再是减少饮食供给,逼迫乘客陆续下车,或者自相残杀。」   看九号并不意外的样子,我饶有趣味:「你们呢?难道也差不多么?」   九号若有所思:「大差不差。我是……进入了一直循环的某一天。2232 年的 11 月 12 日……我和整座小镇的人,在这一天里循环了 54 天,它开始收缩资源,供暖、饮食链和医疗设施逐渐瘫痪。小镇居民却没几个察觉到异样,在接二连三死去。最后我好容易找到线索,破开一扇门出去的。」   他「哎」了声:「难为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要拿着拐杖捣门。」   我思索开来。   和二十五号闲聊时,她也有提到过第一副本是豪华邮轮,航行在一望无际的海面。   游轮在不断环行,直到她察觉不对捕猎下几只海鸥,搜寻到线索,才得以离开。   这么看来,第一个关卡,很有可能都是跳出某种重复。   筛选出特定的选手,进入第二轮和之后的共同关卡。   就像是海选完毕,步入决赛。   我把发现和九号说了,他吐了口烟圈,清清嗓子:「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这批人,和第一个副本里头的那些浑浑噩噩的人,哦你称之为 NPC 对吧?是有差别的?」   3、   当然是有差别的。   甚至我怀疑一百三十七号都不是像我们一样的人。   而是 NPC。   她早期的思维速度很慢,随着副本的增加,在逐渐变得「聪明」。   不过直到现在,她还是很多事情跟不上我们的节奏。   但这些我不打算和九号说,只点头:「应该是这样。」   我在九号的空间里停留了一天,后半段还聊了点哲学历史。   看得出他对历史颇为精通,典故什么都信手拈来。   临走前,穿着服帖三件套的老头子「嘿」了声,用雪茄烟点了点我:「我知道第二关的时候,你这小子看我不惯,因为我挑拨别人以身试险。可是我不明白的是……」   他嘿嘿一笑:「最后你怎么还救我了呢?」   我不动声色:「您想什么呢?首先,我的皮制品还分给了其他人;其次,您是个老先生,所有人都挺敬重您的。」   「你也是看中了这点,对吧?但你不信我。或者说,三十二号,你不信任何人——」九号看了我片刻,一语中的,「就连和你第一关一起来的那俩小朋友,你也不完全信任。」   我无奈失笑,做出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他也没想要个肯定答案,将雪茄摁灭,缓缓道:「在现实里,我绝对不想和你这种人打交道。但在这种游戏里么……合作愉快。」   我向外走的脚步一顿,侧过头,似笑非笑回他:   「合作愉快。」   4、   之后,我还去了其余 37 个人空间,围绕着「第一关卡」的不同性交流了一番。   也提到了点每个人各不相同的空间。   对于这点,大家的看法一致:这些零碎存在的物品,可能和我们现实生活的身份记忆相关。   ……可就我一个人的空间白到虚无。   绝对不正常。   这点我暂时只告诉了冯兰,他若有所思地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你的记忆或者身份,被抹去得比较干净?不像我们,还能稍微判断出一点点。比如二十五号吧,她很有运动天赋,也有点医疗常识,或许是健身教练?」   我躺在草地上看着穹顶,幻想那里有片蓝天,回他:「谁知道呢?」   线索真的、真的太少了。   冯兰的空间很清静,绿草鲜花,还有两本牛皮纸的硬壳英文书。   一本《莎士比亚》,一本《国富论》。   我来的时候,他正捧着《国富论》翻看,等我离开时,冯兰将《莎士比亚》朝我一抛,道:「带本书回去?否则也太无聊了吧?」   我断然拒绝:「贸然跑出已经够危险了。」   的确是冒险,我甚至不敢耽误太多时间,和他们每个人简单碰了一面,就回了自己那片白茫的世界。   盘腿靠着墙壁而坐,开始等待电子机械音的到来。   它这次同样是突然响起,伴随着古典音乐的合奏,钢琴、大提琴、小提琴、贝斯、长笛、短笛……各式各样的交响乐齐鸣,引出低沉的男低音独唱。   这独奏喑哑阴霾,让人想起 18 世纪雾都伦敦昏黄的油灯里,黎明前离开的冒着黑烟的轮渡。   也让人想起窄小的石板小巷中,落下的炮火的灰尘。   紧接着电子音说道:「恭喜三十二号选手通过第五轮关卡,您可以选择是否继续游戏。」   「继续。」   「好的。第三十二号,开启第六轮关卡。」   5、   天空下了浓稠的小雨,淋在身上黏糊糊的。   稍微抬指一捻,能摸到雨点里包裹的尘埃颗粒。   路边的栅栏旁都是昏黄的马蹄灯,里面火焰扑哧跳动。   铁栅栏里,则是圆顶的弧形建筑。建筑由圆形石柱承托而起,彩色玻璃窗是尖顶的半圆形,很经典的古罗马设计和哥特教堂风格。   总而言之,是一座偏西化风格的建筑。   建筑正前方,挂了块巨大精致的方形铁牌,写了几个粗笔画的暗红大字:   「爱影剧院」。   这次是剧院吗?   我向栅栏里走去,走向剧院大门。   看起来倒是高大崭新,比上个副本的破旧灰败好多了。   顶端还伫立着头戴橄榄枝、赋予人灵感的缪斯女神像。   「比上个副本好多了」的念头没起多久,我脚步一顿,因为直到走进,我才发现这四个大字,竟然全都是干涸的血手印组成。   而左右对称的圆形立柱上,隐隐约约浮现出千万张人脸,男女老少,面目模糊。   他们用没有瞳孔的白眼珠注视着我,嘴里发出齐声的低吟:   「欢迎光临爱影剧院,这里有歌声,有演出,当然,更有万众期待的戏剧!!!」   「您可以身临其境,更可以更改剧本;您可以选择当个观众,也可以去当个演员!!!」   「没有比这更好的时代,这是希望之春,这是愿望之都!!!」   「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梦想者,每一个人都是梦想本身!!!」   他们的低吟像极了饱含感情的歌调。   我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简直想捂住耳朵躲过这种颤音的折磨。   倏地一道圆形灯光,不知从高处哪个角落,笔直地照向我,将我笼罩其间。   剧院的大门欢迎一般豁然打开,石柱上其中一张脸挣脱,只留下很细小的黏附,飘浮在空中游荡过来,向我凑近,露出一个笑容:「欢迎光临,客人,这是您的观影凭证。」   说着,它伸出舌头,吐出一个红宝石徽章来。   宝石徽章在光束下熠熠生辉。   只是它出现在蠕动长舌的黏液里。   我:「……」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过来,好在口袋里有上个副本随手抄走的医用纱布,于是撕了一块将宝石徽章擦拭干净。   切割精美的宝石徽章上,刻着四个字。   「童话世界」。   6、   走进去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的七七八八。   一百三十七号见到我,兴奋挥了挥手,喊道:「灵图哥!这边!给你占了个视野最好的中间座位!」   在她旁边,是九号、二十五号和冯兰,五十三号带着他那几个肌肉发达的兄弟,也都在附近的座位上落座。   还有上个副本被我拖累过一次的四十号,扎着丸子头,在擦拭着眼镜——   看上去像是赛前准备,充满着紧张兮兮的仪式感。   我走过去,和他们紧挨着坐下。   一百三十七号凑了张脸过来,先是炫耀似的给我瞅了眼她透明的宝石,道:「我的,漂亮吧,哥你是什么色的呀?大家刻的字一样,但颜色好像不一样。」   我摊开手:「红的。」   她「哎」了声:「好漂亮,火红火红的诶!我可以和你换吗?」   我瞥了眼她,道:「你可以拿去玩儿。换的话还是算了,每个人明码标示,估计换不了。」   她兴高采烈地拿走了。   我靠在软椅上,望着黑暗里的舞台,观众席这边明亮得多,头顶是六盏呈六边形排列的枝形吊灯,繁复的金属托架上烛灯燃烧,明亮如昼。   我侧头问冯兰:「徽章有几种颜色?」   「三种。蓝色,红色和白色。目前上面的刻字都是『童话世界』。」冯兰将斜卡在衣领上的眼镜取下,架在鼻梁上,「我猜测这三种颜色可能对应不一样的身份,或者不一样的考验。至于『童话世界』,应该是和剧院里上演的戏剧有关。」   我胳膊肘倚着扶手,手托着侧脸,笑了笑:「不会只上一出戏。瞧着吧,按照破游戏的脾气,在找到破解之道前,只会让你无限循环很多很多轮。」   早就发现了,这个闯关游戏,大部分关卡有两道限制。   一是,真正的破解方法,但隐匿在暗处,挺难找到,需要搜集线索;   二是很多轮的小型任务,较为简单,但也消耗体力和精神,稍有差池也会死亡。   反正不是变态想不出这么磨人的法子。   很快,剩下不多的玩家们也抵达剧场,所有人身上都带着夜雨的湿漉,和灰尘的沧桑。   迷蒙的雾起来,笼罩在黑暗的舞台上,系统的电子机械音如期而至。   它被围绕在歌剧的高低音里,语调仿佛也带了节奏:   「第五轮关卡为平安关卡,无人死亡,因此共有三十九名选手存活。无人弃游,全部到齐。正式开启第六轮关卡。歌剧魅影,舞台绽放——」   「这里是最宽广的舞台,童话的世界,人间的词话,芝加哥的葬礼……凡世间种种,皆是剧中鬼魅。」   「请尽情欣赏第一幕戏,童话世界。随机抽取结果为:《白雪公主》。」   7、   电子机械音话音刚落,枝形吊灯齐灭。   黯淡的舞台上光影骤亮,帘幕刷的被从中间拉开,露出里面穿着华丽演出服的演员来。   约莫有三四十个,站成三排。   如果看过 20 世纪迪士尼动画的话,那对白雪公主蓝黄裙子、乌发白肤红唇的角色形象,会很有印象。   在这些演员最正中,就亭亭玉立了这么一个形象。   柔长的乌黑发丝披散,丝绸绒裙拖曳。   她四肢修长,五指纤细,正捏着裙角,给在座的观众行了个公主屈膝礼。   动作及尽优雅从容。就像是白雪公主本身。   如果忽视她漆黑的五官和皮肤的话。   是的,这群演员……全都是漆黑的皮肤。   不,应该说,他们根本就不是正常的人,而是人的影子,穿起了衣服,留起了头发。模仿着人类一举一动。   舞台头顶的光线明亮,他们脚下空荡荡。透过这些乌漆嘛黑的五官,根本看不出是哭是笑、是悲是喜。   一百三十七号咽了口唾沫,将红宝石徽章还给了我,看了眼台上,小声道:「这、这什么呀这是……」   「白雪公主舞台剧。」我抿了抿唇,淡淡地道。   心中却琢磨:爱影剧院……影是指影子吗?   舞台上,影子演员们致敬完毕,开始尽情演出。   即便面容无法分辨,但他们的服装实在是过于显著。   跋扈恶毒的后妈,娇弱善良的白雪公主,七个排排站的小矮人,举着斧头的猎人,威严的国王,还有游走在城镇乡村的客串子民——很容易认出来。   「啥啊?白雪公主?这不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剧情吗?吃了毒苹果被王子救下……」五十三看了几秒,摸不着头脑,「这一轮让我们看戏剧干啥?用来放松娱乐的关卡吗?」   二十五号坐在他身后,一踹面前的椅子背,低喝:「看演出别吵。认真看,说不准不一样。万一错过关键剧情影响后续通关,看你往哪哭去。」   五十三号被她踹得一窒,乖乖闭嘴。   二十五号的想法,是大部分人的想法。   所以我们都屏气凝神,从头仔细到尾,但快到结局,这舞台剧都和我们熟知的故事并无二致。   舞台上,白雪公主从水晶棺醒来,泫然欲泣,对着王子说道:「我、我……我被我的后妈害了……」   而义愤填膺的王子带领军队,活捉了老妖婆,将她关进铁笼里烧死。   烈火在舞台上剧烈地焚烧,笼子里的王后疯狂拍打栅栏,却只能自食恶果死去。   至此,整部戏完美落幕。   落幕的刹那,舞台再次暗沉下来。   电子机械音也再次响起:   「《白雪公主》已落幕。请三十九位玩家挑选自己的扮演身份,再次重演这部剧。」   「蓝色代表良善的正派;红色代表奸诈的反派;白色是纯净无污染的游走透明人物,戏份可以忽略不计。」   「要求:尽可能在不偏离故事脉络前提下,让故事剧情变得黑暗。每位选手初始分值 0,演出结束时得到 10 分,意味着玩家演出成功。」   话音刚落,我们每个人的徽章上,出现了 0 分标志。   8、   「……什么?」这次的游戏规则文绉绉的,果然有人没听懂。   也有人嚎叫:「让我们再去复演一次白雪公主吗?老天爷,这见鬼的童话故事已经够黑暗了好吧!」   「是啊。继女被迫逃亡,后妈毒死继女,火烧后妈,现实剧情里敢这么走的,早就上今日法制节目了好吗?!」   我将徽章的红宝石对着光亮,看里面的数字,若有所思:「反派,这个故事里反派多吗?」   不就猎人、后妈吗?   正派倒是一串,光小矮人就七个。   于是,我抬高声音问道:「大家,红色的宝石有几个?」   五十三号举起了手,另外,四十号也举起了手。   「看来是有三个反派?」我皱眉。   冯兰骨指微曲,扣了扣宝石光滑的平面,说道:「魔镜应当也算吧。刚刚舞台上,魔镜也发出了声音,和王后有交流。」   我:「……」   待会谁爱去端着镜子扮演魔镜谁去。   反正我不去。   瞧着也太傻了。   那边,已经有人等不及了,抱怨道:「一个两个的少磨叽了,快选身份吧!」   我抬头一看,是那个山羊胡子四十四号,他径直走向剧院舞台中央,   舞台帘幕早已再次拉开,只有一束明亮的光从头照到脚。光影里,三四十套戏服悬浮在空中。   四十四号率先来到「国王戏服」的身前,边拿边道:「国王肯定是正派,我先拿了……」   他话还没说完,在手指触碰到戏服的刹那,雍容华贵的服饰就将他迅速包裹。   旋即,他脚底的黑影也吞噬上来。   像是一只隐匿黑暗里的巨兽,长开血盆大口,一口吞下猎物。   「啊啊啊啊啊!什么东西——」四十四号被裹挟在黑影里,猛地惨叫哀号起来。   为这哀乐伴奏的,是骨头血肉嘎吱的脆响。   系统仿佛无处不在:   「温馨提示,千万不要选错身份哦。」   四周寂静。   所有人都吓得远离舞台几步,不敢看台上炸开的血浆。   我敛眸,喃喃道:「既然国王不是正派的话,那就是反派,他剧情很多,不可能是透明人。可他为什么会是反派呢?等等——」   「倒也没错。」我抿了抿唇,起身朝舞台走去,不得不承认这种划分没有错,「既然猎人心慈手软,放了白雪公主一命,还拿动物肝脏哄骗王后,那么他就绝对不是坏人。」   冯兰和深谙人性的九号紧随我后,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的内容也差不多:   「而作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个王国的掌权者,对身边纷争不见,对失踪的女儿不寻,又怎么可能是正派呢?」   9、   或许是四十四号的前车之鉴,众人选身份时,都有些犹豫迟疑。   九号是透明宝石,选定一个村民,老神在在地坐在舞台椅子上,道:「统计下红蓝宝石数目,再对应到角色上呗大家!不用急,系统没给时间限制。」   「皇后」「国王」和「魔镜」三个反派无人有异议,根据角色分量来判断打酱油的透明色和善良的正派也很简单。   不过依旧吵嚷一团,因为大家都有偏爱的或者擅长的角色,一时间争执不下。   而瓜分三个反派就要简单多了。   我,眼睛丸子头妹子四十号,五十三号兄弟,都自觉站到了一起。   只有我们仨是红色徽章。   四十号直截了当:「我来演皇后,她的台词我基本记牢了。」   「行。」那身厚重华丽的长裙我和五十三号也不想穿,我点头,「那我……」   五十三号抢声:「我演国王!!!」   我:「……」   这位兄弟,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心翼翼看了魔镜一眼,又看了我一眼,道:「哥们不好意思啊,我这人有点怕鬼,那玩意太邪门了,我不敢碰……」   我:「。」   我回忆起了上个副本,他看到红粉骷髅就夺命狂奔的壮举,只能默默扫视了眼他比我还高的个子,无奈道:「没问题。」   说着,我将宝石徽章别在胸前,走到椭圆形的铜制魔镜旁,按住它冰冷的边框。   刹那间,我像是俯身在了镜上,悬浮飘荡起来,周身都笼罩着淡淡的鲜红。   其余的人也同样准备完毕,很快,闹哄的人群安静下来,任由演出服席卷上我们每个人的身体。   就在舞台演员全部就绪的刹那,本来空荡荡的剧院座椅,突然缓慢地浮现了一个人。   他端正坐在正中央,戴着漆黑的铁质面具,面具上是大大的「V」形笑脸。   紧接着,又一个人倏忽闪现,同样的笑脸面具,出现在了遥远的角落。   一时间,像是下了场骤雨,剧场空位上接二连三出现了戴着面具的观众。   他们冰冷、高傲、微微仰头,像是复制粘贴的一样……坐满了整个剧院。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用同一张夸张笑脸,死死盯着你。   渗得人头皮发麻。   鬼魅观众们缓缓抬手,一齐鼓掌,掌声震耳欲聋,几乎要掩盖了报幕的声音:   「爱影乐剧场,白雪公主第二幕,盛大开启!」   10、   遥远的西方国度,大雪天里,王后生下一个女儿。   乌发如木,红唇娇嫩。   于是取名为白雪公主。   她无忧无虑长大——   真的无忧无虑吗?   扮演白雪公主的是上个副本朝我示爱的一百零三号,她坐在草地里,本该是一幕欢快玩耍的戏,她自主发挥起来,哭泣道:「哦我的命运真悲惨,母亲病重了,奄奄一息,啊我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呢?」   话音刚落,她胸前的徽章闪烁了下,从 0 变成了 4。   而其余所有人,从 0 变成了 2。   系统音及时答疑解惑:   [叮咚~发现更改。剧情黑暗化,该演员奖励 4 分,所有人奖励一半分值 2 分。主线暂无偏离。]   一百零三号眼神一亮,估计是没想到这么容易得分,她眼珠子一转,开始胡编乱造,继续哀号:「呜呜呜,我的父亲就是个禽兽,他趁母亲不在的时候强暴了我……」   刹那间,一百零三号的分数暴涨到 9,而我们所有人,降到-3 分。   系统音唯恐世界不乱再次响起:   [叮咚~发现更改。剧情黑暗化,该演员奖励 20 分,所有人奖励一半分值 10 分。主线偏离,所有人扣除 15 分。]   它这话说完,所有人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过关过到这个份上,经历了五个副本的筛选磋磨,大伙儿都是人精,知道这个提示意味什么。   意味着做出改变的演员,比其余人多出一倍的分数值。   只要你胡编乱造破坏主线——   你就能平安过关。   即使其余人都因为主线崩坏倒扣分值惨死。   这次的游戏绝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它在逼我们放弃合作。   自相残杀。   11、   一时间,舞台上乱成了一锅粥。   作为国王的五十三号本该出场,大踏步走来安慰丧母的女儿,可一百零三号发现了「财富秘密」,在那里嚎上了瘾,疯狂数落「父亲」的龌龊不堪。   五十三号尴尬地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挠了挠头嘟囔道:「这咋演啊……」   在一百零三号飙戏瘾的时候,她的分数暴涨到 15,而我们的分数则一路狂跌,到了-10。   五十三号终于按捺不住了,急躁地走上前,啪啪两巴掌打在一百零三号脸上,喝道:   「你清醒一点!!!再这样下去,都得完蛋!!!你一个人能支撑起整个国度吗?」   他在尽量不破坏故事主线地警告:一个人无法破解这个副本。   舞台上死寂了下来。   一百零三号这才注意到,我们跌得一塌糊涂的分数。   还没到我的戏份,我不方便插手,开始静静思索。   不偏离主线,主线就是这个故事。   也就是说,故事的主体脉络和人物发展,不能有太大变化。   而在这个基础上让故事变得黑暗……无非是挖掘没有展示的阴暗面罢了。   就像是一百零三最开始的做法:展现舞台剧里本来没有的,白雪公主的丧母悲伤。   这是完全合理的。   并没有崩坏逻辑。   但突兀地开始指责国王侵犯她——就实属扯淡和狗血了,难怪分数会一泻千里。   那要怎么做呢?   我开始闭眼沉思,眼前浮现出一座漂浮于海的冰川。   展现给我们的剧情是冰川之上的 10% 冰面,我们要挖掘出它下面 90% 的阴暗。   就像三维的物体,拍成二维的画面,这个角度是个圆,但在另一个角度,它是个正方形。   只不过二维画面并没有展现。   也像 ABCD 四种元素,可以串联成故事 1,也可以串联成故事 2。   我们要在元素不变的前提下——拼凑出更为黑暗恐怖的那个。   可是该怎么拼凑呢?   我脑海里疯狂交替着《白雪公主》这个故事的元素,公主、后妈、王子、猎人、毒苹果、昏迷不醒的长睡,还有被唤起的娇羞新娘,被烧死的反派。   ……它们怎么拼凑,才最合理,最黑暗呢?   王子其实不喜欢公主真人,只是恋尸癖,想将昏睡的她带回去收藏?   不,这无法解释他幸福地娶了醒来的公主。   后妈杀了亲生母亲,以此霸占王后的宝座,最后掌控整个王国?   不,剧情前期后妈并没有出现。   那一边,被扇了一巴掌的一百零三号老实下来,在肌肉发达的五十三号怒视下,委委屈屈走完了剧情,所有人分数没再变动。   一直到后妈入场,带来魔镜,开始低吟着问:「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直到这时,剧情都丝毫未变,大部分人都是见鬼的负分。   我扫了眼所有人,他们都焦躁皱眉,有的蠢蠢欲动,我能看出他们是想不管不顾,肆意表演,崩坏剧情的。   可是有「群体」和「契约」精神在,卡在那道线外没有迈出步伐。   随着时间的流逝,越靠近演出结局,他们势必会越焦躁。   只要——   只要有一个人再次作死,所有人都会疯狂掉分。   其余人也会跟着乱表演,陷入反噬的循环。   所以,该怎么办???   我深吸了口气,闭眼又睁眼,对盛装打扮的四十号平静说道:「是您!是您!我亲爱的主人,您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她满意地点头,走向不远处的白雪公主,像要去问候亲近这个继女。   四十号的身高和一百零三号很是接近,两人站在一起,仿若双胞姐妹花。   忽然一道闪电从我脑海里划过。   我下意识地呼吸一滞,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但这有个前提。   直到结局,前面的剧情都必须完全按照原剧情走,不能一点点偏移。   我不能肯定,所有选手,会信任我。   12、   夜深了,善妒的王后再次发问:「魔镜啊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是时候该回答「白雪公主」了。   我漂浮在镜后,顿了顿,换了种说法:「白雪公主!白雪公主!但终归是您,我最亲爱的主人!」   说着,我擅自添加了一句谚语般的吟诵:「啊,日落之人,想要实现心愿,就请先按着命运既定的轨迹行走,直到结局刹那的致命一击。请相信我,请相信我——」   系统安静如鸡。   看来这种没啥营养,给剧情带不来改变的话,不会引起它的注意。   在场的人,却不约而同朝我看来。他们神态各异。   还没出场的九号率先咳嗽了一声,也呢喃起歌谣般的低吟:「往何处来,去何处去,老头子一把年纪,多亏了你们年轻人帮忙砍柴哦……信你,自然信你……」   灯光危险地在他身上游走一番,但到底没有进一步的反应。   然后是作为猎人的冯兰,他及时出现,对气急败坏的王后说完既定的台词后,也多加了句:   「啊王后殿下,您也是我的朋友。请尽情合作,请相信朋友的诚实品性,我一定会将白雪公主的心肝给您带回来,作为我忠诚的证明。」   进展到此,所有人都平静了很多。   游戏有两个限制:多轮小挑战,和终极解密通关。   所以我们隐约之中,都有一个共识:所有的游戏,仅凭单人的力量,即使能平安度过小挑战,也无法顺利过关。   因此,比起利己,团队所有人别无选择地倾向于共赢。   这台戏前半部分很顺利,大家战战兢兢按着原本剧情走。   直到后半部分,七个小矮人之中的一个再也按捺不住,暴动道:「靠还是-10 分,这样下去死定了。我不管了把白雪公主杀了,我肯定能过关!」   一百零三号被他拉住了手臂,瞬间脸色发白。   场面再次濒临失控。   忽然一把斧子劈在木屋墙壁上,冯兰那张精致的脸上带了点温和的笑,吹了声猎人经常吹的那种俏皮口哨,道:「哦我的朋友们,我是刚巧路过,给你们送来两只小鹿。」   小矮人:「……」   他扯了扯被劈入木头里的帽子,一时之间有点怂。   毕竟冯兰那把斧头比他的小砍刀大。   冯兰将斧头拔出,向远处走去:「不打扰你们的愉快时光了。」   [叮咚~剧情线偏离,扣除 1 分。]   所有人再次被扣了一分。   但好在,剧情没有失控,继续在紧绷的弦上,危险游走。   我抿了抿唇,也只能将所有的筹码,压在最后刹那——剧情主线不能偏离,也就意味着,前面共同的剧情越多越好。   终于,来到了最后那刻。   那是王后被烧死,白雪公主继承了王位后。   这天,她又想到了后妈这扇曾经给她带来心理阴影的镜子。   她也曾听到镜子低吟,猜到了后妈是个巫婆,于是逃离了这个让她窒息的家。   原本剧情里,她开口问「魔镜魔镜」。魔镜毫无反应。   至此,她知道后妈彻底死亡消失了。   王子公主幸福生活在一起。   故事圆满落幕。   此时,一百零三号扮演的白雪公主,俏生生站立在我眼前。   她被五十三号凶过后,一场戏都不在状态,但好在也没太掉链子。   「魔镜呀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她开口问道。   这个时候,我本该沉默不语的。   可是,我却笑了,说道:「是您!是您!只会是您!我亲爱的主人!您是如此美丽!您将会一直如此完美!」   「您几千年来,都是如此的完美无瑕,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话音刚落,系统提示音响起:   [叮咚~发现更改。剧情黑暗化,该演员奖励 100 分,所有人奖励一半分值 50 分。主线暂无偏离。]   与此同时,舞台黯淡,演出结束。   台下,那些 V 字笑脸的观众们齐齐鼓掌。   震耳欲聋的掌声里,我看到他们面目模糊扭曲,像是晕染开的水墨,嘴角斜拉,眼鼻折叠,再「啪嗒」消失在空间里。   ……顺利存活了。   我们身上的演出服也瞬间消失,所有人都后怕地喘着气。   只有一百三十七号有些迷茫:「……为啥分突然加这么多了啊哥?」   九号老爷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解释道:「因为啊,三十二号那么一说,死去的就不是王后了,而是被锁在王后身体里的白雪公主。」   「昏迷过去的白雪公主,和王后,灵魂交换。」   「恶毒的王后占据了公主的肉体,重新成为最美的女人,和王子幸福生活在一起。」   「而我们的公主呢……」   「被烧死了。」   13、   华丽的剧院寂静无声,仿佛上一秒的座无虚席是个幻觉。   我从空中摔落在地,一摸额头,也有薄薄冷汗。   「哥,你还好吧?」一百三十七号蹦蹦跳跳走来,想扶我,「宝石上的数字清零啦。」   我拒绝了她的搀扶,站起来,将胸前徽章一摘,红石切面上换了字:   「爱落黎明」。   爱落黎明?   童话世界选了个《白雪公主》,那这次会随机选取什么?   关于爱情,还是关于黎明?   我们屏息等待,可下一幕戏没有立刻开始。   舞台上几百束灯光交织,组成了悬浮的倒计时光环——   [00:59:58]   这意味着帷幕再次拉开前,我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搜寻线索。   「靠,这次提示也太少了吧?!」五十三号嚷起来,或许是之前的扮演让人窝火,平时憨厚的他有点凶神恶煞,「什么都不说,就让我们看戏再演戏?怎么通关啊!通关什么要求啊!总得说点要求吧?就像第二关那样告诉我们要找皮囊也是好的吧?」   我沉吟片刻,还是选择让大家组队分头行动。   同时嘱咐道:「大家小心。这次的副本,和影子或者身份转换有很大关系,这一点和上个副本类似,上次是院长从监管者变成了受教者,才能破题。」   我顿了顿,道:「这次是我们从观影者变成了表演者,同时最开始演示的那群演员,浑身漆黑,像是人影。总之……要小心影子。」   说着,我看了看头顶六盏枝形吊灯上,数不清的烛火。   它们明灭闪烁,光芒延伸到两边的回廊。   回廊宽广漫长,所有人分组探看。我们几个去往右边。   这是西式城堡里很常见的华丽长廊。   黑金天花板,红色地毯。   地毯很厚实,花纹繁丽,踩上去犹如陷在云里。   四周墙壁,挂着油灯,也挂满了油画。   浓稠的颜色像是泼上去的,凹凸不平,塑造出光怪陆离的扭曲世界。   是的,画上的世界,都是扭曲的暗影。   比如打伞的女人,她眉目蜷缩,像是水中的影子被石头砸中,波纹层叠。   又比如这田野里的向日葵,天空的星辰,都颇有梵高的印象派风格。   只不过黯淡多了。   油灯不多,间隔挂着,我嫌看不清画,提着一个下来准备拿在手上照明。   就在我拿下的一瞬间,反应速度最快的二十五号惊呼道:「灵图,你的影子——」   我的影子……   我的影子它瞬间拉长,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到走廊看不见尽头的阴暗里。   这很正常,因为光源被我拿在手上,我的影子势必会又高又大。   但不正常的是,它开始张牙舞爪地乱窜,像是要脱离我。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思考,它就一巴掌拍在了二十五号的影子上,二十五号的影子被拍得踉跄跪地,她也脸色一白,咳出血来。   「快,离我远点!!!」我对他们喝道。   冯兰等人迅速拽着有点站不稳的二十五号后撤,而我的影子,见四下无人了,笑嘻嘻地张开血盆大口。   向我张嘴咬来。   「灵!!!」   14、   走廊的壁灯每隔 10 米一盏。   我计算了下距离,不假思索朝下一个壁灯奔去。同时尽量保证下个壁灯、我、我手上的壁灯三点一线。   这样能将我的影子面积降到最小。   事实上,它也确实在逐渐黯淡逐渐消失。   不过,影子仍吊着最后一口气追逐,张牙舞爪,斜拖的脖颈伸长来猛地张嘴咬合。   我没管,只是狂奔。   只差一米了……   前方,壁灯在黑金花纹的墙壁上剧烈跳动,我猛地跳起,去摘壁灯。   却还是慢了一步,或者说这影子实在是太敏捷了。   比之前任何 BOSS 攻击速度都快。   「哥——!」一百三十七号的惊呼里,我只觉小腿一疼,手指连带一个哆嗦,灯盏没拿稳,从壁架上侧滚出去。   不用低头看也知道影子如跗骨之蛆黏在右腿,细密的尖牙刻入我的血肉。   疼,真的疼。   它嘴角高勾,似是在笑,只待我手里灯盏拿捏不住的那刻,彻底将我吞噬。   我却反而低笑出声,不顾灯盏玻璃罩的炙热,揽臂一捞,将灯盏死命握在手上。   在重重跌坐那刻,我和缠绕腿上、已经极为模糊瘦小的暗影相对而视。   然后亲昵地打了个招呼:「你好。再见。」   说着,将两个灯盏靠近它。   小影子发了疯般挣扎,但于事无补。   只听得火焰湮灭般的扑哧挣扎后,失控的怪物烟消云散。   我这才将两个灯盏甩到一边,得以喘了口气,   被我喝退的同伴也围过来,一百三十七号更是带了哭腔:「灵图哥你没事儿吧?你的腿……血好多……」   「没事。」我垂眼说道,将纱布掏出,准备开始包扎。   冯兰却阻止我道:「我这有点乱七八糟的药,前几个副本攒的。你先处理手掌烫伤。腿上的伤让二十五号帮你处理,她在行。」   我:「……好。」   我不习惯别人靠近,但没拒绝他们好意。   处理完伤口,时间又过了十多分钟。   因为我,小组的探索速度放慢了很多。   我们不再敢触碰墙壁上的壁灯,就着已经取下的这俩,逐个地仔细观察油画。   很快,我们发现,越往里走,长廊画卷的颜色越是在消退。   画面的人物、风景、建筑乃至江河星海,都黯然地失了色泽。   鲜艳的明丽转为无趣的黑白。   这并不一蹴而就,而是有个很缓慢的剥离过度。   直到最后,我们在最后一张画前停下。   这张画无比巨大,四四方方,挂在走廊的尽头。   暗沉的金色画框里,是位闭着眼的雨中女郎。   「哟,全黑白了。」二十五号吹了声口哨,「前一幅画里头,草地上的小女孩手里的花还是有一半红色的呢,这里的花都是黑的了。」   是的,这是没有丝毫色彩可言的一幅画。   女郎头戴插着天鹅毛的礼帽,身着中世纪礼服,面容姣好,双手交叠在胸,手中携了支黑色的玫瑰。   雨雾弥漫,背后朦胧的夜景似乎是工业革命时代的都市城邦。   全然的黑白,让这幅画死气沉沉 。   但就在我们靠近的那刻,雨幕里,这位仿佛来参加葬礼的女郎——   突然睁开了眼。   像是鲜活了过来。   15、   她的眼珠是黑白杂合的浑浊,几乎分不清瞳孔和眼白。   唇齿微张,犹如吟咏:   「There is nothing either good or bad, but thinking makes it so. 」   每蹦出一个字,身影就模糊一些。   她重复了三遍,当最后的字母收尾时,她头颅滚落,落到怀中,插在了玫瑰尖细的根茎上。   同时,黑色的轮廓犹如墨汁稀释,淡得不成样子。   一百三十七号「啊」了声,惊慌后退,愣愣的:「这……说的是啥呀?」   我下颚微抬,对她示意冯兰:「问兰,莎翁的戏剧他更清楚。」   毕竟空间里那么厚一大本《莎士比亚全集》。   而我只是脑海里隐约有个念头,知道有这句台词出自莎士比亚,是种熟稔的常识。   但对细节一概不清。   冯兰看已经糊成全灰色的画,轻轻开口:「事无好坏,世间没有是非对错,思想使然。出自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这句话很可能在影射对台词剧情的稍加更改,就可能黑变白,白变黑,很契合这个游戏的要求,但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联系上下文……」   他思忖一番,道:「我想想。」   我们一边简单检查周围,见没什么异样,准备先向舞台回走,一边等冯兰沉吟。   快走出长廊时,他突然站定道:「应该是《哈姆雷特》第二幕戏。这句台词前后的戏词也都有点意思。」   「前面,主角问朋友,你们在命运手里犯了什么案子,她把你们送到这儿牢狱来了?朋友问『牢狱?』,主角说丹麦是一所牢狱,朋友回他——」   「那么世界也是一所牢狱。」冯兰重复,「世界也是一所牢狱。不觉得就像是在说我们被关在这无穷无尽的副本世界里么?我们所处的地方……本身就是一种监狱?」   「兰,别发散太多,一句话而已。」我皱眉提醒。   他眼底是舞台骤然炸开的灯光倒影,认真地看我,说道:「那雨中女郎说的这句台词之后呢?之后很近的地方,有一段说了影子。」   这下,我们几个不约而同看向冯兰,我挑眉:「嗯?」   他笑了笑,道:「朋友说,殿下您觉得世界是牢狱,只是野心太大,野心家本身的存在,也不过是一个梦的影子。哈姆雷特回道:」   「『一个梦的本身便是影子』。」   一个梦本身便是影子。   我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没抓住,不禁眉头皱得更深。   估计是我脸上不自觉带上了严厉和冷冽,冯兰不自在移开了视线,垂眸,实话实说:「我能感觉到这里面或许有一定暗示,但也可能像灵你说的那样,是我发散过多。但先和大家说一说,如果之后有更多线索,我们再重新讨论。」   毕竟,已有的线索,还是太少了。   这时,舞台的灯光更进一步,全然亮起。   华丽的场景里影子演员们站成两排。   背后是古老而骄傲的城堡,在仲夏月夜的笼罩下静谧非常。   机械音催促着从各个方向卡着时间赶来的玩家们,唱道:   「黎明的爱意炙热滚烫」   「傍晚的夕阳绝望哀伤」   「远去的归鸟散落天涯」   「破碎的爱人同穴共葬」   「请各位选手落座,尽情欣赏第二幕戏,爱落黎明。」   「随机抽取结果为:《罗密欧与朱丽叶》。」   16、   这个故事类似于中国古代的梁祝化蝶,爱人无缘,死后同葬。   但这个故事比白雪公主更让我们心虚,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冯兰那样,能够一字不差记住台词。   它的剧情也更复杂波折。长达两个多小时。   更何况,这次我们还要在观看时,一心二用,分出点心思讨论待会该如何复现。   所有人都有点崩溃。即使在得知演出内容的第一刻,我们就分工完,每人只需记住自己的台词。   我当即叫了声九号,琢磨着是不是让他安抚下大家,提出让冯兰帮所有人念出台词,好卖他们个人情。   可惜这时,有个一直小声默念了半个场次的兄弟终于撑不住了,神经质般唠叨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影响了旁边正儿八经记背的一百三十七号。   一百三十七号小声商量:「你能不能小点声呀?」   「……」那位兄弟深吸了几口气,没忍住暴脾气,「你他妈的倒是轻松,就透明的打酱油人物,总共不超过 10 句台词。我呢?篇幅贯穿全剧,稍微不注意就会记串。你哪来的脸觉得我影响你而不是你影响我???妈的,仗着运气好苟到现在,屁本事都没有,只会哭!还哭?信不信老子揍你——」   他自暴自弃朝一百三十七号吼了一通,小姑娘被他吼的眼泪汪汪。   当下就嗫嚅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对、对不起……」   我回神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皱眉,喊了声她:「小三七,过来坐。兰,你和她换个位置。」   冯兰点了点头,和一百三十七号对调。   与此同时,五十三号也察觉不对劲,起身走了过来,我坐着不动,双手交叠,微微抬头,用眼神指了指忽然影响到所有选手的男人。   他身躯高大,一身腱子肉,因为气愤和焦躁早就站了起来,整个人像是横起来的小山。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我先是回答他的愤怒,再淡淡地对五十三号说道,「管管你朋友,别影响其他人。」   没记错的话,他和五十三号关系很好,搬炸药包的时候跟在五十三号后鞍前马后的。   五十三号怏怏地挠了挠头,压低声道了歉,再安抚地拍拍队友的肩,劝告了好一番,才让他再次坐下。   这场闹剧总算告一段落。   我打消了让九号出面卖人情的打算,边等着我的角色台词,边思考整个剧院的诡异之处。   但九号没忘记我喊他那茬,隔着几个座位,问我:「你刚刚喊我做什么呐?」   我侧过头,轻声解释:「本来想让老爷子您,告诉大伙儿一声,兰待会可以帮他们记背台词,所有人注意力集中在剧情上就好,不用太过紧张。不过还是算了。待会上了剧台……让兰直接帮没记住的人补差吧。」   九号闻言乐呵呵地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都是慈蔼祥和的,道:「哦?为什么呢?」   我看着舞台上让人眼花缭乱的灯光,没有出声回答。   过了很久,直到一小时后这幕戏结束,我才在所有人都紧张、不安、情绪崩溃的氛围里,对九号说道:   「先置绝望,再给希望。他们才会更感激你啊。」   我说的声音不小,丝毫不担心不远处的选手们会听清,因为电子机械音掩盖了我的声音:   「《罗密欧与朱丽叶》已落幕。请三十八位玩家挑选自己的扮演身份,再次重演这部剧。」   17、   比起《白雪公主》的简单明了,罗朱的故事更长、更难复现。   戏份最多的罗密欧扮演者不出十分钟就崩了。   他僵立在台上,绞尽脑汁,死活想不出下一幕的台词,紧张得磕巴起来。   所有人都分工明确,连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都记不牢,更别提替别人挑担子。其余人也哑口无言,不敢提醒,齐齐僵住。   一秒,两秒,五秒,十秒。   光鲜亮丽的舞台寂静极了。   到第三十秒,清脆而熟悉的提示音「滴」了一下。像是某种倒计时,接二连三响起,每响起一下,「罗密欧」的脚下就有黑雾笼起,犹如暗影,将他逐渐吞噬。   影子盘旋而上,「罗密欧」紧张焦虑地快要哭了:「卧槽卧槽卧槽有东西在咬我——」   这时,我才终于用指尖扣了扣面前道具桌面,冯兰闻声看了过来,我便对他一点头。   可以开口帮忙了。   冯兰会意,在「罗密欧」快要被黑雾吞噬的最后一秒,精准无误地填补上了空缺的台词。   黑雾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这种做法是否合规。   我也眯了眯眸。   这种替代别人口述台词的方法,的确是在赌。   冯兰是在冒着自己也会受处罚的风险,去救他一命的。谁也不知道这见鬼的系统,会不会以「破坏剧情」为由,扣除分数,或者单独惩罚冯兰。   但好在这种「唱双簧」的做法是被准许的——   黑雾一顿即逝,冯兰松了口气,接着带「罗密欧」唱了段台词,引他步入正轨后才闭了嘴。   按照我和他上台前的交流,冯兰没有必要揽锅将所有人的台词都复述清楚。   只需要在他们手足无措的时候,带上一带就行。   就这样,熬到了最后一幕。   按照剧情,朱丽叶假死逃婚,以求和爱人长相厮守。但罗密欧信以为真,悲痛之下服毒自杀,而醒来的朱丽叶看到爱人的尸体,同样绝望,拔剑自刎。   假葬礼变成了真葬礼。   两个仇敌世家痛失儿女,消除积怨,为两人在城中各自塑造了一对金像。   金像高大而美丽,像极了公主和王子。   戏剧里,我作为拼命阻拦小情侣的封建家长,自然是个反派。   而我也只需要按照和其余选手商量好的剧本吟诵:「呵,尽给家族招惹麻烦的不孝子女。就让他们在金像里遥望彼此,永远也拥抱不到一起吧。」   哪里有什么绝望自杀。   只是家族为了名声,而掩人耳目的「荣誉谋杀」。   而我们的爱人们,生不能同衾,死也不能同穴,尸体更是被封印入金像,只能在一东一西的广场雕像里遥遥相望——   抹尽了原本凄美故事里,仅剩的圆满。   系统提示音如约响起,昭告我们又度过了惊险的一轮。   可是我还是察觉到内心的异样,边走下舞台边回望。   为了营造氛围,我们将长钉钉入了道具金像的身体里。   昏暗不清的帘幕后,两尊金像只剩了个男女的模糊轮廓。   高大英挺,娇柔美丽;佩剑礼服,长裙拖曳。   本该是精致的塑像,但因为狰狞长钉,又像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鲜血流尽,无法动弹。   我忽然呼吸一滞,脚步顿住。因为从这个角度看,它们……   也有点像……第三个副本里,游乐园里的王子和公主像。   17、   爱意落幕,台上灯光熄灭。   台下面具观众们掌声雷动,扭曲消散于再次亮起的枝形吊灯里。   整个剧场大厅里,都被头顶那六盏硕大的水晶吊灯照得亮堂。   宝石徽章上印刻了新的篇章:[玩偶之家]。   这是属于下个剧本的主题。   倒计时也缓缓浮现,警告我们只剩下了 30 分钟。   所有人都精疲力竭。   不仅仅是身体上连续七八个小时的连轴转,也是心理上无与伦比的压力。   这时我们才能稍微缓缓,和其余人通了下气,交换上个休息间隔里大家得到的信息。   五十三号为表歉意,马不停蹄拉着他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兄弟们探索去了,走前还好声好气给一百三十七号道了个歉。   我没理会他们的动静,只是盯着落幕的绒布出神,就连冯兰走到我身边招呼我走都没听到。   他无奈:「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我古怪地笑了笑,道:「我回头看那两尊男女金像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的动作姿势,和游乐园副本里的王子公主像一模一样。你说,为什么不同的副本之间,会有这么多相似之处?给我的感觉像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   我斟酌选着形容词:「像是一间房子没打扫干净,下一任的主人在大扫除的时候,找到了些许残留的痕迹。就好像……我们一直都待在同一个地方,只不过在副本与副本的间隔时间里,它改头换面、重新粉饰了。」   冯兰默不作声听完,才道:「所以,灵,你还觉得是我发散太多吗?」   「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该太武断的。」我举手投降,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过,就算是牢狱又怎么样?存在即合理,这种屠杀一样的游戏总归有停止的条件。就算所有人死了才会停止,也是会停止。」   我漫不经心说着,即使心里忽然一个咯噔,语调也依旧散漫。   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后,我才转过头来,思索一个一直被我忽略的问题。   这个游戏的意义。   对于我们,它称其「涅槃」。   顾名思义,浴火重生,能够再次活过来。   无论是唬我们的还是哄我们的,总归是大差不差的意思。   那对于幕后的组织者和游戏的操控者呢?他组织这场游戏……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要给游戏设置如此多的关卡、难度、挑战,偶尔甚至会逼着我们自相残杀,却又留出一点微妙的空间,鼓励我们合作共赢呢?   对于他来说,这个游戏停止的条件,是什么呢?   是我们只剩下某个数量的人。   还是……只剩下最后一个人?   想到这,我浑身战栗,呼吸急促起来。不是害怕,而是类似于捕猎时的兴奋和紧张。   但下一秒,这种感觉烟消云散。   这次,我终于确定之前总是心软伸出援手的原因。   它像是被刻进记忆深处的某种潜意识,正在向我发出警告:   禁止杀害同伴。   18、   西侧的回廊尽头是浩荡的洪水,画中牛羊百兽共同说出了《圣经》里的第一句话:   「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北边和南边没有回廊,五十三号和他弟兄们带回了一些放烟花的火把和火药。   我沉默片刻,问道:「……你们炸实验室还没炸够吗?」   五十三号挠挠头:「这不是看到有啥就带啥嘛!」   我:「。」   我:「还有什么吗?」   他们负责南边进场附近的工作区、休息室和北边的衣物间。   五十三号点点头,从兜里掏出几个徽章,说道:「衣物间里没有戏服和首饰,只有工作人员的制服,制服我拿了一件,这个是制服胸上的徽章。和我们的有点像,不过是全黑色的,上面刻的字是『Dream』,梦想。哦对……」   他说着又掏出几张卡片,说道:「这好像是这边的广告传单,很夸张很吹牛皮,都是在征集追梦者什么的……」   我轻轻接过他手里的卡片。   忽然,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飞快地朝剧院外面跑去。   「灵!」二十五号眼疾手快想阻止我,但没抓住,「下一场演出快开始了!你又发什么疯!」   我没搭理她,三下五除二跑了出去。   剧院外依旧是细密的小雨,远处云遮雾罩,城邦隐匿在狡黠的夜里。   我走到栅栏前,像第一次进入那样,再次向剧院大门走去。   成千上万张鬼脸从石柱上浮现,他们像上次那样,放声高歌:   「欢迎光临爱影剧院,这里有歌声,有演出,当然,更有万众期待的戏剧!!!」   「您可以身临其境,更可以更改剧本;您可以选择当个观众,也可以去当个演员!!!」   「没有比这更好的时代,这是希望之春,这是愿望之都!!!」   「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梦想者,每一个人都是梦想本身!!!」   雨忽然大了起来,密密麻麻的雨点砸在我的脸上,我得费点劲才能抬起眼睫,看向炸开诡异红光的剧院——那是下一幕戏一分钟倒计时。   每个人……都是梦想者。   每个人都是,梦想本身。   而梦想是什么呢?   就像冯兰说的,那段下文里,朋友对哈姆雷特说,「一个梦的本身便是影子」。   梦是影子啊。   那群演戏的荒诞影子们,是工作人员吗?   那他们……会是谁的影子呢?   是逐梦者的影子。   逐梦者又是谁呢——   是观众。   是我们。   19、   我一时愣怔,有些魂不守舍的,差点忘了时间。   剩 30 秒倒计时的时候,二十五号和冯兰一块冲出来,把我拽了回去。   我浑身湿透了,卡在最后一秒,坐在干燥的座位上。   一百三十七号在一旁,小心翼翼戳了戳我,递来块干净的帕子,道:「哥,你擦擦?」   我摇头,就着冷意,稍微想了一下令我毛骨悚然的某个可能,立刻强迫自己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这个副本。   每次影子演戏,头顶的枝形吊灯,都是亮的。但它的光线带着薄雾的朦胧。   以至于我看自己脚下黯淡不清的时候,也只以为是重影。   没有想到过,影子其实没在身边。   而舞台上正在演出,选取的是一出我们任何人都没有接触过的戏剧。   应该不存在于真实的世界。   它像是易卜生歌颂女性反抗精神的《玩偶之家》和安徒生童话的诡异结合,演员们的妆容破旧,像是古墓里爬出来的僵尸。   如果不仔细看,我完全不知道剧情。   可我没心思看,闭着眼缓了缓,用指骨扣了扣九号膝盖。   九号扭头看我,用眼神询问:怎么?   「我知道解法了。」   「确定么?」   「八成。」我怏怏地敛眸,「哪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九号砸吧砸吧嘴:「成。比五成把握高就行,老头子可不像你们年轻人喜欢赌命。」   他抽完这最后几口雪茄,恋恋不舍地灭了火,咳嗽几声,拄着拐杖站起,放大音量,声音里带着长者特有的怜悯慈悲:   「各位,很抱歉这个节骨眼上打扰大家,挑了个只有两个主要人物正在演的空档,要记背的孩子们稍微坐前一点记背,我有点事和大家商量,是关于通关的。」   他这话说得体贴有分寸,本来还有几分不悦的众人顺从听了吩咐,趁着没有台词,聚拢过来。   九号把讲话的位置让给了我。   我耐着性子讲完串起来的发现,果然还有人没太明白。   和一百三十七号发生过矛盾的那位兄弟粗着嗓子开口:「是,就算我们是影子,然后呢?用灯光照耀我们,影子消失?再然后呢?说不准我们也会因此丧命!」   「是。可是没有任何其余办法阻止它们的。在走廊上我遇到过影子的追逐战,它们迅捷凶猛,只惧怕强光。」我压着脾气,缓缓道,「而且,西边画廊上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四十号,是你们去看的吧?」   扎着丸子头戴着眼镜的四十号愣了愣,眼睛一亮:「是神说要有光!」   其实在第一轮结束后探索,遇到那个咬我的影子时,我就应该反应过来。   这些影子是诞生于光的,但它们又害怕光。   只有光能创造这个剧院,也只有光能毁掉它。   至于光源……   四十号最先四处张望,抬手一指头顶的璀璨吊灯,旋即道:「是这些等还不够亮吗?还是……」   「哪个正儿八经的歌剧院会准备烟花、火药和火把?」我嗤了一声,对五十三号说道,「点燃吧,又可以炸一次了。」   五十三号:「…………」   这次不同上次,被炸的剧院里还有无处可去的我们。   五十三号哆哆嗦嗦划了几次柴火,但那潮湿的柴火没冒出丁点火光,他额头冒汗,颤声问我:「兄弟……你你你你确定吗?」   他没等我说话,接着嚎了一嗓子:「可是不确定也没办法了啊,这火受潮了他妈的点不燃!!!」   就在他捣鼓着火柴和火引的时候,舞台上的歌舞剧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坟墓里爬出来的影子女主角,将假发下空洞漆黑的脸转向我们,抬起手来指着火柴,愤怒惊叫。   她的惊叫引起所有演员的注意,一时间,舞台剧停了。   音乐停了。   寂静地可怕。   三秒后,像是僵硬的发条陡然松动,他们再次动了起来。   这次却是冲向我们,下饺子似的跳下舞台,一个接一个地爬向我们。   僵尸的破旧肮脏装束,搭配上漆黑的脸和身子,造成了让人毛骨悚然的视觉冲击。   「这个思路没错」——所有人第一念头。   「完犊子」——所有人第二念头。   这时,一声清脆的打火机声犹如天籁,九号不急不忙地弯下腰,将火引点燃。再加他那高档打火机收回口袋里,嘿嘿一笑:「不要小看一个老头子啊。」   我看了眼烟不离手的九号,沉默:「……」   抽烟……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陡然升起的火焰,瞬间从洒满火引的四周蔓延,爬上极易点燃的绒布窗帘、舞台帘幕,再向中侵蚀而来,开始吞噬柔软的椅子。   和猝不及防无路可躲的影子们。   他们其实还没演完那出戏,被烈火裹挟吞噬。   站在火焰圈里的我们,有的人茫然低头,只能看到明亮的脚下,空荡荡。   「恭喜各位三十八名选手,通过第六关。」电子提示音降临。   随着剧院那群影子员工们的烟消云散,整个地基都开始碎裂。   剧院外,那高耸的缪斯神像坍塌碎地。   有人在低吟:这曾经是神的国度。   但我们从不迷信死去的神灵。   20、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到我们一个个的。   从三元立体的人,化为了贴在地上,那九位缪斯神像的影子。   随着她们一块碎裂消失在白光里。   我古怪地笑了笑,对其余人轻轻道:「下个副本见。」   — 剧院魅影·完 —   第 3 节 副本七 · 末日废土   1、   这次我回到空白空间的第一件事,是重新计数空间大小。   第五个副本开始前,是接近一百万步。   第六个副本开始前,是一百五十万步左右。   而这次……   我终于停了下来,弯腰将那枚红宝石徽章拾起,叹了口气。   这次是两百零一万三千步。   空间的范围更进一步扩大了。   如果说最开始的空间大小激增,是挤占了死去玩家的生存空间,那么,这两个副本都只有一个玩家身亡,空间大小还有如此的增长速度……   根本说不通。   那这个空间大小代表什么呢?   在游戏里我担心无处不在的机械系统监管,只有隐晦地和他们提到过。但他们一个两个的,空间里有花有草有事做,没人会像我这么闲得无聊数步子。   还是上一次借着丘比特硬币拜访后,暗中观察,才得出一个结论:   任何一个人,空间大小都不足我的一半。   可是……这到底意味什么?   我想了想,还是等了几天,把玩着冰冷的金属硬币,再次没入了那道水波纹一般的边境墙里。   2、   这次我先去了五十三号那。   他很有意思,大智若愚。但又会把情绪写在脸面上,「怕鬼」被他演成了情景喜剧。   从边缘地带走到空间中心见到五十三号,我走了 10 多万步。   五十三号正在做俯卧撑,这次他没被吓一跳,利落地一撑手臂起立,大嗓门道:「等你老半天了,咋现在才来?」   我在旁边席地坐下,笑:「第一个来的你这儿,还不满意?」   「真羡慕你能走来走去。」他大大咧咧的,「我在这闷死了。」   我望了眼他满空间的零七碎八的东西,有书有模型,日常锅碗瓢盆都能挑出一两件。   塞得像狗窝似的。   我:「…………」   这……还闷?   我失笑,忽然问了个问题:「如果啊,我说如果。如果下个副本,游戏规则更容易让我们自相残杀,你得多注意注意你几个兄弟。」   他也在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点了点头,郁结地想了半晌,道:「这连续两个副本,死的人太少了。估计系统要搞事情。增大难度或者改变方式。」   我低笑了声。   就说活到现在,哪个不是人精?   哦除了一百三十七号。   我也曾怀疑过她是不是扮猪吃老虎,但死活没有发现端倪。   包括现在,在她的空间里拂开乱窜的诗词文字,我看着她兴高采烈的,不由出声道:「歇会吧,跑来跑去的也不嫌累?」   「等下哦——捉到啦!」说着,她捧着一串的诗词献宝一般给我看。   那是飘逸的中国古诗词,铁画银钩的字拼凑出苏轼的《赤壁怀古》。   我伸手一碰,字符又四散开了,像是金色的星星。   我有点恍惚,再次试着去抓那句「人生如梦」,没抓住。   一百三十七号在一旁转着圈开心地道:「之前我在空间里就抓这些字句玩啦。我的空间虽然不是最丰富的,但绝对是最有趣的!」   说着,她随手一抓塞了把文字给我,道:「哥,你要不要带点回去?你不是说你空间里什么都没有吗?那也——太——没劲了吧……呃不好意思,这个是北洋军阀[注 1]写的,太粗俗了,咱们换个……喏这个《将进酒》就不错。」   我扫了眼流星般乱窜的字句和诗词,默念内容,站立片刻,才缓缓点头:「好,我自己选吧。」   这次的最后一站,是冯兰的空间。   说到底,这群人之中,我最信任的的确是冯兰。我能毫不犹豫和他共享情报。   冯兰坐在草地上,只静静听我说,未置一词,等我要离开的时候才轻声问道:「如果真的是这样,你准备怎么办呢?」   我抛掷硬币的手顿住,没什么表情地回他:「等。」   [注 1] 小三七提到的北洋军阀的粗俗诗词,详情请参照张宗昌的作品=w=   3、   回到空间第一件事,细分拆解从小三七那里带来的文字。   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零星的几句诗词,包括「盛」「灵」「图」三个字。   再将这三个字组装在一起,指尖一弹,弹出警戒线外。   刺耳的警报炸起,红线贴着我手指扫射而过。   但那几个字没多大体积,轻飘飘一页纸似的,竟然没被射穿,轻而易举没入了另一个世界。   之前得到拥有「穿墙」功能的丘比特硬币时,我就在想,或许有什么东西在外面帮我。   我不知道它是如何辨认出我的。   又或者只是识别这个游戏。   但这就能让对方捕捉到我的地址和处境,如果再稍微多点儿信息,比如说我的名字——想必会发生有意思的事儿。   又过了十几天,电子机械音幽然而降。   这次的伴奏奇怪又诡异,如果非要形容,像是深海或者太空里的巨兽,呜咽地说出非人的话语,充斥着咕噜的喃喃自语,和粘腻的液体泡音。   它用低了一个音阶的语调道:「恭喜三十二号选手通过第六轮关卡,您可以选择是否继续游戏。」   我极轻地「嗯」了声:「是。」   「好的。第三十二号,开启第七轮关卡。」   4、   脚下是干燥的高温黄土,土地块块龟裂。沿着乡土的路往前走,有城镇也有城市。   甚至隐约能听到不远处的海水声,我爬到高楼远眺,果然能看见海。   深黑色的海,海上波涛起伏,海水似乎在沸腾,气泡明灭。   这里像是另一个地球。   一个奄奄一息,已经陷入末日的地球。   高温灼热,这才几分钟就让人大汗淋漓。   我抹了把发梢滴落的汗,皱眉看向那高楼残破倒塌的城市。   建筑腰折坠地,废墟上冒着黑烟。时不时有身躯腐烂的僵尸出没,还有姿态诡异的奇行种,和蠕动探寻的无脊椎怪兽。   极偶然的,会冒出一两个正常的人类,或许是在寻找物资,以极快的速度穿越在楼与楼之间。   远远瞧着就是一个小黑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   ……简直就是地狱。   而与这地狱光景对应的是,头顶绚烂的极光——   它将太阳风暴的攻击转为美景,彩带般柔顺逸散。   能够干扰一切电子设备的太阳风暴。   这次,系统没有在降落点为难我们,陆陆续续有人跌了个狗啃泥,掉在附近。   在最后一个人抵达的时候,系统体贴提示:   「第六轮关卡共计三十八名选手存活,已全部到齐。开启第七轮关卡。」   这次,它的背景音里,除却带着死亡气息的水泡、低吟,还有很奇怪的语言。叽里咕噜,没人能听懂,但又让人直觉这是门语言。   有某种生物们在用它对话。   电子机械音接着道:「末日的烈土,隐藏着杀机和生机。闯入的游人,请尽力生存。本关要求:一、存活;二、杀死零号怪物。」   5、   电子机械音说得轻巧,存活下来、杀死零号怪物——   不搜集信息,怎么知道零号怪物在哪?   但搜集信息又意味着直面危险。   这个副本类似于摩天都市那次,副本里的空间几乎无边无际。   附近是市郊的荒野,随处是废弃的车。   商量一番后,我们搜寻完附近,挑选组合了几辆有用的,灌满油,三十八人分成七队,以车队形式向城市进发。   毕竟不管在什么地方,城市永远是信息源最多且位于交通枢纽的地方。   二十五号负责开我们这辆越野车,越野车岁数大了,遇到颠簸会吱呀震动,但她开得很稳。   死亡摇滚风格的车载音乐里,二十五号跟着含糊地哼唱,左摇右晃,忽然回头对我们挤眉弄眼:「像不像乡村夏日的午后,开着车去野外郊游?」   我们四个:「……」   柏油马路上时不时有狰狞裂口,郊区的田野偶尔会有干瘪野麦,麦田里经常冒出几具死法奇诡的尸体。   热风混合着腥臭与甜腻。   无论是视觉、触感还是嗅觉,都遭受着极大的摧残。   和休闲度假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许是见我们沉默,二十五号一切旋钮,换成轻松的乡村音乐,打了个响道:「别这么丧嘛!就当一起出来玩咯。你说如果我们真的有机会回到真实世界,能不能再次相聚?到时候烧烤喝酒熬夜通宵啊哥们!」   她嘀咕道:「我总感觉我还有好多事儿没做呢。」   朝不保夕的危险环境里,没人能打包票。   「会的。」可我还是笃定般开口。   就算只是为了打一针定心剂。   一百三十七号捧哏是好手,立刻「嗯嗯」点头,畅想未来:「到时候阿风姐,你可以教我开车!」   「想学开车?现在就来啊。」二十五号吹破嘴里的泡泡糖,「十分钟包教包会。油门刹车分得清了,档位搞得准了,立刻上路。这也没人给你撞不是?放心大胆开就行。」   说着,她一个刹车停住,是真的打算解开安全带下车。   一百三十七号:「……」   一百三十七号要哭了:「我我我我开玩笑的,姐您继续!您继续!」   好在二十五号估计也是逗她玩的,笑了声,又开车上路,啧啧道:「三七,你说你现实里,会不会年纪超小啊。上次摩天大都市,你连自行车都不会骑。」   一百三十七号:「……姐你别揭我老底了。我给你捏肩捶背,这个力度够吗……好的我再重点……」我一直撑着头侧头看车外,没忍住笑了笑。   正巧九号坐着五十三号他们的车,从我身边超过,我便点点头,算是和他们打声招呼,示意他们先走。   这种「末日」类型的求生之旅,小组的战斗力需要持平。   我们一个小组拖不动两个扯后腿的人,只能暂时让身强力壮的五十三号他们,带带九号。   五十三号开车野,一骑绝尘。也不知道将音乐调到了哪个频道,又红又专的社会主义歌谣驱散鬼怪的阴霾,透着灼热的空气钻入我们的耳里:   「团结就是力量——」   「团结就是力量——」   「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   「比钢还硬,比铁还强——」   除了辟邪,还能震人。所有超过的车都被他惊了一惊。   二十五号:「???」   一百三十七号:「……嗯?」   我:「……」   可真热闹。   我被这群活宝逗得笑了起来。   笑完,侧过头,问一路上一言不发的冯兰:「怎么了?来了之后心不在焉的。」   6、   冯兰抿唇笑了笑,笑意罕见的有几分勉强。   他说道:「我只是在想,这……零号怪物是什么。以及……」   他耸了耸肩:「游戏管理者我们恶意挺大的。」   我深表赞同。   因为我们发现的残忍事实——这个关卡里,我们会饿会渴。   我不知道是设定原因,还是我们在这个副本里待的时间更漫长。   毕竟除了第一个副本,别的副本通关时间最多也没到十小时。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所有人饥饿感已经非常明显。   一百三十七号从口袋里掏出一板巧克力,挨个撇给我们,道:「之前副本的,先填填肚子。」   她扒拉着手指头计算行程:「大概还有几小时能到城市里,到时候再去吃顿好的。」   我没说话,只含了很小一块黑巧,就着苦味思考起来。   情况不乐观。   城市里剩下的物资,不见得比荒郊野外多。   谁也不知道这见鬼的「末日」发生了多久,残存的人类还剩下多少,除了人类,又有哪些怪物横行。   如果这种灾难已经发生了几年,那城市里的物资……估计也所剩无几。   七点半左右,天空完全黯淡。   没星星,偶尔有极光一闪,车载音乐就跟着嘈杂一下。   太阳风暴对电子产品的影响很大,可以想象,比怪物袭击和气候灾害更早的,是通讯网络的全面崩溃。   一路上,只有我们七辆车的灯光,灰尘在光束里乱窜。   漆黑的夜里,偶尔会有被光源吸引过来的僵尸,不多,而且不成群结队,二十五号都是一踩油门撞翻。   噼里啪啦的骨碎声,拍在车玻璃上,看着骇人,其实不危险。   更何况五十三号的车冲在最前面,车里有人直接端机关枪扫射,沿路想要伏击的无脊椎怪物汁液四溅,死得干脆利落。   我看了眼表,八点二十。   还剩小半小时距离能抵达最近的 A 城。   「灵。」这时,冯兰突然轻轻开口。   我挑眉,用眼神问他什么事。   车内的光线很暗,只有前面越野车表盘的蓝光,冯兰摘了眼镜,眼底也带了点浅蓝,他说:「不觉得从十分钟前,就……太安静了吗?」   ……确实安静。   可能是见一百三十七号迷迷糊糊睡着了,二十五号将音乐换成柔和钢琴曲。   罕见的像是个正常静谧的夜。   忽然,只听得最前方一阵轰动,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透过玻璃外望,为首的越野车一百八十度急转弯,险而又险地避过一只触手。   一只从地底伸出的触手。   苍白的灯束从它身上一扫而过,我看到那鱿鱼一般的吸盘。   紧接着,更剧烈的震动声里,一座小土坡般的身躯从地里攀爬而出。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怪物。   但它没有脊椎,软黏的一团红色血肉,血肉上是血管、筋脉和粘腻的液体。   以及潜伏在肉堆里的三四只眼睛。   像是无机质的玻璃,在没有感情地看着我们。   「靠靠靠靠!!这是什么鬼!」二十五号也吓得方向盘猛转,当机立断掉头。   而我的视线仍注视着那只怪物。   它应该不是零号,因为它不算大,没有毁灭全人类的能力。   但对于我们这三十八个人来说,它又是庞然大物。   这只庞然大物,像是被吵醒了,有些不悦,举起了其中一只触手。   猛地拍向走在最后的那辆越野车。   7、   五十三号险而又险地拐弯避过,车胎在路上擦出灼亮火花。   而我在观察那只怪物的移动速度。   它比我想象的要快。   每秒大概能蠕动 6 米,换算成车速是 35 码左右。   我们每辆车基本 60 码朝上。只要不出意外,能轻松甩掉这高如土坡的怪物。   ……但还是出了意外。   爆破没有征兆地响起时,我愣了愣,心想:之前搜索物资,没人发现过手榴弹啊。   但下一秒我反应过来——那是……五十三号车爆胎的声音。   因为车窗玻璃上,我骤然收缩的瞳孔里,折射出那方向失控的越野车倒影。   还有背后已经追赶上来的怪兽背脊。   背脊上,三张獠牙尖嘴蠢蠢欲动。   二十五号也从倒车镜里看到这一幕,急道:「弯转得太急,他们爆胎了!!!灵——」   我叹了口气,在心里计算各种距离,快速道:「后车厢有备用汽油三罐,再加上整辆车,如果汽油泄漏遇到明火,是有一定机会爆炸的。打火机我从九号那里顺了一个,可以……试试。」   说着,二十五号不用我打招呼,果断加足油门,离怪物有一定安全距离后,催促一百三十七号和冯兰下车:「快快快别磨叽别拖后腿!」   他俩没说什么,利落下了车。   二十五号铆足劲,正准备绕后,我却一提她衣领,道:「下去。」   二十五号:「……」   「快。」我望了眼不远处颤颤巍巍停下的越野车,「别磨叽。」   这种丢车、打枪、扔火机的流程,一个人做足够,两个人反而拖后腿。   二十五号估计是没尝过这么快的「风水轮流转」,愣了下才一咬牙,干脆下车,叮嘱:「小心。」   我直接从车里翻到驾驶位,合门,猛踩油门,车子嗡鸣如野兽,飞驰而出。   而不远处,四个壮汉加九号下了车,其中一个人很直接地背着九号跑,但速度怎么也比不过十几条腿蠕动的怪物。   五个人拖泥带水,愣是没跑过那怪物。   他们见我冲了过来,先是愣怔,再是猛地挥手,示意他们在那。估计以为我是开车回去接他们的。   我……我直接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   余光里,能隐约见到五十三号呆傻的脸。   他:「???」   他:「哈?!我们在这!」   我没搭理他,死死盯着怪物。   根据之前预估,十五秒能从后圈绕到怪物身后——这玩意四面八方都长了眼,几十只触手乱窜。但后方有个隐约的视角盲区。   再然后六秒左右,达到跳车地点,同时射击后备厢的三罐汽油瓶。   就是现在!   后座和后备厢挡板被我拆掉了,盲射几发也能中。   但我只敢隔着间隔射击三下,怕一个不留神擦出火花提前引爆。   浓郁的汽油味瞬间满溢,我猛地开门一跃,翻滚落地,稳住身形后,喘了口气,将枪口对准冲向怪物的越野。   它也如一头怪兽。   在极光偶尔闪过的诡异天空下,怒吼前行。   「砰!」   「砰砰!」   我毫不犹豫地扔出火机,同时连发射击,擦出火花,以防万一。   果然火机砸在了钢铁上,划出弧线,滚落在地,没有引爆汽油。   我没气馁,继续扣动,直到枪里弹药快告罄,终于在距离怪物不足一米的地方——   一道火光炸开,炙热温度扑面而来。越野车从中碎裂,数不清的零部件喷射而出,滚烫地射进怪物身体里。   剧烈的冲击波将远处的我们都掀翻。   火焰也瞬间点燃,在夜滋啦作响。   几乎与此同时的,每个人耳里都钻入了很尖锐的叫声。   不像是实体的声音,更像是抨击在灵魂上的震颤。   是这个怪物发出来的。   它在嘶吼。   在被烈火灼烧的痛苦里嘶吼。   我们每个人脑海里都仿佛插了无数根针,疼痛、暴躁、难忍。   我呼吸急促起来,用尽所有力气尽可能后撤,撤到一半实在踉跄,找掩体靠坐,防止那辆老当益壮的车二次爆炸。   不知道多久之后,那直触灵魂的攻击才停止。四周静的可怕。   所有人这才松了口气。   怪物死了。   8、   报废两辆车,仍需要立刻上路。   第一,我们不清楚这种怪物是否集群,它是否有同伴在不远处;   第二,夜晚的郊外并不安全,我们需要尽早进入城市。   但在此之前……   五十三号拍了拍胸,有些后怕,先是走过来拉起我,拥抱一下,道:「谢了兄弟。」   再走到已经彻底死亡的怪物前,左右打量,掏出小刀,切下一块烤了不知道多久的肉,放到鼻前嗅了嗅,半皱着眉吃下,没嚼几口,喜笑颜开:「我的天大家快来!!!这肉味道可以的!有嚼劲,熟透的话也不腥。」   我:「……?」   这送上门的食物,的确是我们未曾设想的路。   这玩意浑身是肉,没骨头没脊椎,做下心理建设,倒也能下肚。   我吃了几口确保有体力,就没再吃。再看一旁冯兰,他也坐在篝火旁漫不经心的,没动过一口。   我纳闷了:「不饿吗?」   冯兰:「晕车。没胃口。」   我:「……」   他见我无奈,想了想,还是解释道:「……觉得有点恶心。」   我完全理解。所以我也没吃多少。   一百三十七号倒是大快朵颐,吃得很欢。边啃边坐在越野车顶上晃着腿道:「哎要是有调料就好啦!」   二十五号则面色凝重地给他们处理伤口。   方才情况惊险,九号崴到了脚,还被怪物拍打了一下。   而车子在不受控制翻滚时,他们也有几个人受了轻伤。   头顶的极光其实很美。绚烂如飘带。   衬着篝火、越野车和静谧的夜,是个宁和的美好假象。   只可惜所有人都没心思欣赏。   吃完打包部分,继续上路。因为少了两辆车,本就不算宽敞的座位只会更挤。   就这样折腾着,第二天黎明时分,我们总算到达了最近的城市。   A 城。   太阳从残损折断的高楼大厦上升起。   有单眼的巨大乌鸦在鬼哭狼嚎。   二十五号睡了几个小时,被阳光唤醒,她迷瞪着眼望向车外,忽然脸色一变,对正在开车的冯兰道:「……把车载音乐关了。」   冯兰:「嗯?」   我一宿没睡,看风景,轻轻接过二十五号的话:「有僵尸,像是对人声比较敏感。」   9、   不止一只僵尸,而是一群。   稀疏干枯的发,瘦骨嶙峋的四肢,内脏腐烂的躯体——它们结队而行,刚刚睡醒般,抬着沉重头颅,看向我们。   这次的僵尸集群,比路上看到的多出一个数量级。   二十五号吞了吞口水,道:「……怎么这么多?」   「人变的,能不多么?」我挑起眼帘,「绕路吧,破烂车抵不住僵尸抓挠。」   车队拐向更偏僻的路,驶入城市。   城市里的绿化长势疯狂,枯黄长藤和老树根枝错落。   保守五年没人打理。   也就是说,这荒废的末日,存在了至少五年。   会和零号怪物有关吗?   为了搜寻食物和水,车队在一辆商场前停下。青壮年分两部分,一组下车,一组守车。   我本来想补觉,想了想,不太放心,跟着下了车。   商场漆黑,没电没灯,潮湿的青苔气味弥漫。   五十三号甩了甩接触不良的手电筒,自言自语:「这个鬼地方,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地上一堆空包装袋。   我们站在塑料海洋里,面面相觑。   四周还有斗殴痕迹、血迹和白骨化的尸体,五十三号每次光源照到一个,就吓一跳,到最后他人差点没崩溃:「卧槽为什么大商场里死人更多啊!」   见他抖成帕金森患者,我从他手里接过光源,淡淡道:「外面有秃鹫吃尸体,尸体存在不了太久。其次,灾难开始时,人们肯定会往商场聚集。人多了就容易打闹,伤亡。」   不知道哪的水管破了,污水从天花板低落,我们一层一层地搜索。   我面无表情地看过文明存在过的痕迹,心想:恐怕这场灾难持续很久了。   久到文明停摆,物资告罄。   最终,我们找到了仅剩的近十箱水,三箱方便面。   「你还好吗?」这时,我看了眼五十三号,他被储物间门口吊死尸体吓得腿软,扶着墙奄奄一息,「我们抬你下去?」   说着,我用手电筒指了指地上的物资,揶揄道:「你可以坐上面。」   他:「没、没到那程度……」   我笑了声:「那就站起来搬东西。」   于是我们急匆匆将东西从十楼搬下,走到一楼时,我看了眼表,10:21。   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   还没到中午,一会可以找个阴凉通风地方,度过午时的烈日。   这么想着,我提着两箱水,走向大门。   可就在这一刻,异变突生——   大楼开始剧烈颤动起来,钢筋水泥摇晃不止。   地震了???   所有人来不及细想,夺命而逃,就在奔出大门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不远处一百三十七号惊恐地捂住了嘴,她在叫道:「哥小心!!!」   我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呼吸滞住,心跳都慢了一拍。   我看到……那栋建筑,以飞快的速度「变身」。   玻璃窗变成了巨眼,大门化为獠牙和嘴,横七竖八插着的广告牌舒展成粘腻的触手。   和之前的怪物如出一辙。   而此时此刻,它大张的嘴离我们不过半米。   10、   登时,就有人闪躲不及,被席卷而过的血盆大口,一下就咬掉了两条腿。   他惨嚎起来,跌倒在地。   血雾雨帘般,落到灼热的柏油路上,瞬间蒸发。   空气里尽是铁锈的涩味。   五十三号登时红了眼:「江子!他妈的!」   他扔了方便面,想要冲上去,被其余人硬生生拉住。   「不能去!太近了!!!」有人吼叫劝道。   五十三号便掏出枪,砰砰射向那耸立在我们面前的怪物。   而江子——没记错的话是一百号——用尽全力,边哭嚎着,边双手飞快往我们这边爬。   他的断肢溢出横流的血,像是巨大的笔,写出了代表死亡和挣扎的「二」字。   生命求生的欲望真是可怕。   他已经爬出了三四米远。   眼见着能被我们架住逃走了。   而背后的怪物也在细嚼慢咽送上门的食物,没有继续追我们的意思。   五十三号挣脱众人的拉扯,就要上去抢人。   我觉得至少有六成把握,五十三号能毫发无损地带出一百号。   ……可是一百号活不下去的,没有足够的抗生素,也没有消毒药品,就连包扎止血的纱布也只有一捆。   更何况,他的断腿部位差不多到了腰肢,动脉断裂,失血就能在五分钟后要了他的命。   我叹了口气,闭眼,也从腰间掏出枪。   只不过,这枪口指向了眼底还带着希望的一百号。   尔后,我缓缓睁眼,扣动扳机。   「砰!」   枪口弥漫开硝烟的火药味。   一百号僵了僵,额头正中多出一个弹孔,他的眼失去光泽,一寸一寸地瘫倒在地。   再也不动了。   五十三号也僵了僵,扭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看我,到:「……你在做什么?」   我听到我冷静到残酷的声音:「他很痛苦。」   「可是他想活下来!!!他在向我们求救你没看到吗?!」   「可是他活不下来。」我平静地说道,「将他背过来,看着他再疼上五六分钟,然后等死吗?医疗条件不够的。」   五十三号在剧烈喘着粗气,骂道:「妈的我看你才像冷血无情的怪物——你怎么能面无表情说出这种话的?!」   我知道他接受不了,但他也应该知道,我说的没错。   我将枪一收,提起两箱矿泉水转身,道:「速度远离,这只怪物如果会蠕动,在附近都有危险。」   周围的人都没敢说话劝架,更别提我们这也算不太上争吵。   单方面的吵算什么吵架?   不过多少有些僵持。   至少继续前行的一路上,五十三号都没再没心没肺笑一下,车载音乐也关了。   最后还是九号打的圆场,估计他劝了什么话,下午五点多,我们登上一座高楼俯瞰地形时,五十三号走了过来,支吾半天,还是道:「兄弟,你做得其实……没错。我主观接受不了。」   他拍了拍我肩膀:「但你客观正确。」   我靠在高楼天台残损的栏杆边沿,不轻不重地道:「理解心情,那种情况,谁都接受不了的。」   这里的太阳格外巨大,火红、高悬,是地球上肉眼见到的二十倍大。简直像触手可及,我能看到它每一寸的纹路和跳跃活动的太阳黑子。   它在缓慢下垂。   热风拂上脸,吹得发丝微动。这风温度合适,没中午那么炙热,让人困倦。   忽然,五十三号问我:「如果是你的同伴,你也会救吗?」   我侧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冯兰、一百三十七号和九号他们,摇摇头。   「那如果是你,你也希望别人……杀了你吗?」他换了个说法,问道。   我失笑,这小子在试图用「设身处地」打探想法。   于是我摇头。五十三号有些意外,也有点窃喜。   「如果是我,那种情形。」我笑了笑,敛眸微阖眼,有些懒散地接着道,「我会反攻那只怪物,腿没了,就用手去厮打抓挠。」   「如果手也没了,还有嘴,就用牙齿去狠狠咬它。」   「哪怕咽喉被折断,头颅被碾碎,死前也要撕咬下它身上一块肉。」   我看五十三号僵住的模样有些好笑,拍了拍他的肩,道:   「所以呢,我不太希望别人杀了我。」   11、   登上高楼的目的是观察地形,也是为了躲避怪物。   挑选的 40 楼虽然略微难爬,但视野极佳。   到了晚上,我们更是架上了烧烤摊,用废墟里挑出的钢条放着怪物肉,燃起灶火。   下午找到了点食用油和盐,还有简单的调料。   这次的肉味道比昨晚好多了。   哪怕是冯兰,都吃了不少。   九号也扶着拐杖坐了过来,吃过晚餐后,他笑眯眯地看我:「吓唬五十三号啦?不过还别说,你这想法有点意思。」   我不咸不淡「嗯」了声:「这次关卡时间变长了,也变难了,还偶尔出现人类 NPC——虽然丁点用都没,翻来覆去就几句规定台词『末日到了』『太可怕了』。」   我顿了顿:「您对零号怪物有什么想法吗?任务二,杀死零号才是通关关键。」   九号沉吟:「会不会和我们看到的蠕动蟑螂怪有关?」   我:「……章鱼。不是蟑螂。」   「哦章鱼。」九号利索地改了口,「它们吞噬大楼后,又伪装成大楼。而零号怪物,会不会也是伪装的一员?就比如……」   他站起身,用拐杖扫过远处的黑暗,那里静静伫立着成千上万的钢铁废墟,道:   「那片,还有那片。」   我无奈:「我们不可能挨个排查的。」   「那像上个副本那样,全部毁掉呢?」冯兰在一旁轻轻插嘴,他正在翻烤串在钢条上的肉。   烤完后,先是递给两眼冒光馋的不行的一百三十七号,又给了我和九号一份。   「有武器的话,不是不可以。」我看了眼头顶极光,抿唇,「不过,有太阳风暴在,高精尖的炮弹,肯定是用不了的。而其余的热武器,没有这么大的杀伤范围。」   问题似乎陷入了死局。   我们商量了很久,决定下一站去政府中心。   这场灾难估计突如其来,报纸没有记录,但政治枢纽肯定有讨论信息。   12、   晚上安排了人轮流值夜。   我醒来换班时,差不多是凌晨一点,冯兰和另两个人看守,我走过去,和他们点点头,示意冯兰:「去睡会。」   「还不困。」他没立刻起身,轻轻叫了声,「灵。」   「嗯?」我坐下,将篝火稍微添点料,「怎么?」   他道:「我在想零号怪物。你说,它是零号,是不是后面的所有怪物,都是由它衍生出来的。还会有什么一号怪物、二号怪物等等。」   这种猜测能站得住脚。   系统让我们杀死零号怪物,意味着它分量尤其重。   说不定就是怪物肆虐横行的根源。   我无奈:「有可能。但是,现在咱们连这怪物到底什么形态都没搞清楚。休息会吧,今天整天都是你开的车。」   冯兰应了声,摘下眼镜准备去旁边找地儿靠着睡,刚起身,像是突发奇想,忽然道:「那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通过其他的怪物,找到零号?」   他看向我,道:「只是猜测,但如果我上上一条猜测合理,后续怪物都是零号的再创造——」   「那所有的怪物,都会尊重跟随最初的怪物。或许它们之间有交流的方法?能接受零号发出的指令?」   冯兰身后是多彩的极光,绵延的光带衬得他身形修长。   我一挑眼皮,看了他眼,又看了眼周围另外的两个人,只是淡淡道:「有道理。」   将那句「你是不是有事瞒我」压在了舌根下。   13、   翌日,太阳照旧升起。   我从三点到六点,又睡了三个小时,醒来时正好看到从地平线上挣扎破壳的巨大太阳。   猩红的光铺洒在大地和烈土上。   我怔了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   这轮太阳变大了。   有两种可能:   一,我们和太阳的距离在缩近;   二,太阳在膨胀变大。   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这轮关卡还有个倒计时,高悬头顶。   不止我发现这个问题,二十五号睡眼惺忪起来,第一句话就是:「我去,太阳怎么变大了?!至少大了百分之二十,昨天早上它比这小多了。」   她的话引起一阵骚动。   「对,我也这么觉得。」   「靠,他妈的,物资找找还是勉强有的,这种倒计时咋整?咱总不能玩流浪地球,推着地球跑路吧?!」   在慌乱的气氛里,一百三十七号懵懵懂懂的,扯我衣摆问:「哥,那咱们还有多少天?」   「十天。」我粗略估计目前太阳占天空的比例,说道。   这轮游戏的倒计时,是十天。这是比找到物资更严苛的存活条件。   所有人没时间心情低落,都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前往首都政府中心,大概一天半的车程。   而越靠近行政中心,那种人类 NPC 出现得越多。   一眼就能将他们和僵尸区分开来,但我们还是谨慎绕开,看到明显没攻击力的老人妇女小孩,才会试图交流,只可惜他们真的只会车轱辘几句话,稍微复杂一点的语言都听不懂。   这次,我又是停下车,走出驾驶室,弯腰问前面一个小男孩:   「小朋友,你知道零号怪物在哪吗?」   他歪着头,怀里抱了个破烂的棉花熊,脏兮兮的小脸上没什么感情,重复道:「哥哥,你看到我爸爸妈妈了吗?」   我皱眉,只再问了遍:「没有。你知道零号怪物吗?」   他却只会重复:「哥哥,你看到我的爸爸妈妈了吗?」   「哥哥,你看到我的爸爸妈妈了吗?」   他又重复了几次,最后哭出了血泪,怀里的棉花熊里,突然炸出一只狰狞的抱脸虫来,攀爬上男孩的脸,触手和吸盘紧紧附着,操控神经的根管插入男孩大脑里。   我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直起身,后退几步。   这时,被抱脸虫操控住的男孩,扯出一个神经兮兮的笑。   我已经看不到他其余的表情和脸,只有他没被触手遮住的嘴在一张一合:「人类,你们在找零号吗?它,就在我们身边呀,它,一直在我们身边呀——」   14、   在我们身边?   我下意识看了眼四周,高温下,扭曲的气浪翻涌,本该繁华的街道上荒无人烟。   一直在我们身边的……除了空气,还有什么吗?   于是我问:「那它具体在哪呢?」   抱脸虫的唯一使命是繁衍,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算是难得的交流对象。   这只抱脸虫操控着小男孩,像是思索了会,笑嘻嘻的:「就在我们身边呀?它注视着我们,它在看着我,也在……看着你哦。」   这怪虫覆脸的人面实在是太过惊悚。   不人不鬼,畸形古怪。   我毛骨悚然,心里暗骂了一声,谨慎按住枪后退,不欲再多交谈。   在上车时,我从后视镜回望那个「小男孩」,他怀里仍抱着全身炸开的棉花熊,像是戴了副比他整个人都大的面具,僵立片刻,开始朝墙角走去。   墙角有只母系抱脸虫,在不间断地产卵。巨大的卵泡包裹住透明的幼虫落到地上,再不出两三秒,就接二连三孵化。   「小男孩」那具人类曾经的躯壳,开始虔诚地给母虫寻找食物。   我叹了口气,移开视线,冯兰坐在副驾驶,记录着怪物品种和习性。   我随口一问:「多少个了?」   冯兰的字迹很工整美观,写完最后一笔道:「抱脸虫是我们遇到的第 32 种怪物,而我们才来第三天。保守估计,这里的怪物品种有上百种。」   他翻阅前面内容,「其中僵尸、抱脸虫、寄生兽、液化黏液附着物四个品种,都可以对人类 NPC 起作用。不过对于玩家,好像不起作用。」   我接过话:「就比如上午,八十四号、他女朋友一百零三号、四十号和两个人类 NPC 都被僵尸划伤,人类 NPC 立刻暴走变成凶尸,他们却只是伤口发炎。也比如一路上的抱脸虫,对我们没有寄生欲望,甚至会攻击我们。」   「……是这样的。」冯兰轻轻道,「不会变成行尸走肉永生留在游戏里,是件好事。」   我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政务区就在不远处,十几分钟就到了。车队依次停下,我们三十七个人下车。   政务区的绿化同样枯黄,几栋白楼遥遥矗立。   进入政府大楼,首先要穿越过很长的一道展厅。说是展厅,其实是来往的通道,玻璃的天花板很高,至少六七米,光线充足,比起辉煌展厅也不遑多让。   而展厅通道的两边是透明的防弹玻璃,玻璃后……   「天,这是什么?」   「愿天堂没有畸形兽,阿门!」   「好恶心啊,要吐了。」   其余人已经接二连三地惊呼感叹起来。   胆子最小的一百三十七号,直接溜到了二十五号身后,估计又觉得她个子不高挡不住,再溜到了人高马大的五十三号背后。   可五十三号也很崩溃:「卧槽你别跟着我,我比你还怕——」   我停了脚步,静静地遥望两边。   高达十米的墙壁被塑造成了透明的展台,里面分隔开数不清的格子,每个格子都很大。   它们排列错落,就像是……元素周期表,只不过这些隔间要大得多、丰富得多。   其中都储存了某种……怪物。   怪物们被浸泡在各色的营养液里,奇形怪状,姿势各异,有的折叠扭曲,有的身形舒展。   有不少我们在路上看到过。它们排列着编号、名字和简单的习性介绍。   组成了大型的博物馆。   [抱脸虫,寄生类怪物,聚群一级,听从母虫命令]   [僵尸,变异类怪物,破坏人类神经中枢,聚群一级,可指数化感染]   [南明虫,发光、发热,可忍受89℃高温,抗高压,幼虫身高即可达 5 米]   ……   通道很长,一眼望不到头,我们身处其间,有那么一瞬,感觉到渺小如尘埃。   这群强大的怪物,就像是某种意义上的,被塑造出来的「神」。   本不该存在的种族。   而人类私自创造它们后,又封印了它们。   我脑海里蓦然冒出这个念头,回过神来,开始边走边默记这群怪物的习性样貌。   喜欢在夜空高飞的「食梦兽」,会拟化变样子的「仿生变色龙二号」……   一个,两个,三个……第一百个……   等走到尽头时,我才停下,对着最后一个空缺的地方。   这个展位比任何一个都大,足够让人恐惧里面的怪物该有多可怕。它甚至还加固了电栅栏,滋啦作响的电流曳动。   但里面是空的。   我仰头看着金属「铭牌」,轻轻念道:「零号。」   冯兰在一旁记录完毕,合上笔记本,补充道:「也是第一百二十七个。」   看来真的有百余种怪物。   15、   这个展厅把所有人都震撼地不轻。   与那些被封印起来的强大怪物面对面,是种很离奇的感觉——   你既恐惧着他们,又崇尚着那种力量。   既清楚他们的危害,又妄想驯服。   而事实上,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们做到了驯服和控制——将它们封印在营养液里,当作艺术品和战利品,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是一种无人能拒绝的,创造上的开拓满足,和精神的战栗享受。   通过这个展厅后,就是三栋政府大楼,白墙立柱,威严又脆弱。   依旧是按照战斗力均分成三组,分别行动。   我去了中间那栋行政楼。   办公大楼里,废纸乱飞,文件撒得到处都是。电子设备也零七碎八,电线光缆断了一地。   可能因为通风好氧气充足,这里的尸体都成了白骨,视觉效果没腐尸大,胆子小的那几位终于松了口气,走上前来围观搜索。   我没什么表情地翻看总统办公桌文件。   大部分是些不重要的部署命令,于是我看过后,就随手搁在一边。   忽然,我皱了皱眉。   指尖下,是一份行政决策:《关于处理研究生物的拟行方案四套》。   ……处理研究生物?   是和这些怪物相关的吗?   我捻起这份文件,一页一页翻读完,越看越紧皱眉头。   他们几个可能见我脸色不对,有人试图轻松气氛:「嗐哥们,你别这样严肃着张脸啊,我害怕。这破纸上说啥了啊!」   「零号怪物是最先开始研究的初代,成功了。后来,由零号衍生出了一系列后续。」我扫了冯兰一眼,不动声色地道,「至于零号,它……」   我看着被列为国家一级机密的实验文件摘选,上面的零号怪物,和之前看到的黑色黏液触手长相类似。   但它更高、更大,强壮的吸盘根植地上。   照片上所有的研究人员在它面前,渺小得像是蚂蚁。   「它很有可能。」我自认为算是镇定,但指骨还是忍不住收紧泛白,「真的就在我们身边。」   一百三十七号:「什么意思呀?我们其中一个是?」   「不。」我摇头。   之前那个抱脸虫操纵的小男孩,诡异的嗓音不小,他们好多人都听到了,还有所讨论。   九号皱着眉,看了眼外面的太阳,估计是想到了第二个副本,突发奇想:「在我们身边的,能看到的,是指太阳吗?」   我还是摇头,被怪物注视的汗毛直竖感爬上后背,这让我甚至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因为我清楚,一旦说出,它可能连最后的伪装都懒得继续。   极有可能攻击我们。   毕竟,从一开始,我们就像是被它戏耍的蝼蚁,一举一动,都在它的掌控和观察下。   还是二十五号最受不了卖关子,走过来一把扯过我攥得死紧的纸张。   她抱怨道:「大老爷们说话说一半,扭扭捏捏的……我天!」   她的惊呼吸引了所有人过来看。   根据记录,零号怪物拥有异化、同化和拟态的能力。而且能自行成长。   照片上的它,多数时间根植在地上。   开始很小一块,后来变成操场大小,再后来官方单独划了个几万平方公里的试验场地给它。粘腻的触手有的像刀刃,有的像人手,也有的化作建筑和树木,连颜色和大小都一模一样。   最后一张照片,恐怕是在飞机上照的,黑色的怪物潜伏在地上,偶尔有的地方化形,有的地方还是黑的。   成百上千的眼睛密密麻麻,铺陈在它身上。   冷漠地注视着观察它的人类。   这个时候,它已经接近一座小型城市的大小了。   我不轻不重地一锤定音:「诸位,零号怪物,可能就在我们脚下。」   「可能就是我们进入的每一座大楼,我们途径的每一条马路。」   在旁边人巨变的脸色里,我对着为数不多能用的对讲机,向身边人,也向另外两个小组的所有人道:   「是我们存在的,这座星球。」   16、   周围仿佛安静了一瞬。   仿佛是为了验证我说的话一样,我面前的办公桌,忽然出现一条黑色的缝隙。   一百三十七号好奇,想上手摸,我眼疾手快地拉住她。   下一刻,那黑色缝隙扭了扭,猛然睁开。   赫然出现的瞳孔犹如无机质的玻璃。   那是一只没有情感的眼。   它眼珠子乱转,最后滴溜溜落到我的身上,又慢慢移开,开始打量起其他人来。   这时,我身后陡然传来扭曲的气泡音:「咕噜咕噜!#%……&*%@——」   侧头,余光里,油画上的十几张历任总统像,都被一张大嘴占领。   这些嘴都有着鲨鱼般尖锐细齿,和吊死鬼般长曳的舌头。   十几张嘴同时开口:「你们好啊……人类,你们好啊……」   我不知道其余两个小队是否也出现这种情况,至少对讲机里,他们已经破口骂起了脏话。   五十三号尤其,他用大渣子味的腔调,骂完游戏设计者和这个怪物,像是夺路狂奔了起来。   而我们……也得逃。   可是,能逃到哪去呢?   我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这是第一次,我对这个游戏产生了一丝暴怒。   不是绝望,而是直接跳过这一过程的暴怒。   我毫不犹豫走到窗边,用胳膊肘撞碎玻璃,同时喝道:「快出去!!!」   按照之前的情况,怪物化形需要的时间不短,大规模化形更是有个过程,在这个时间内,尽快出去,平地上怎么着也得比在狭小的逼仄地带来的安全。   「啪嚓!」只听得玻璃碎了满地,我跳下去,在枯黄的草坪上打了个滚。   二十五号紧随其后,然后是冯兰,一百三十七号犹豫一小下,也跳了下来,我稍微接了她一把。   在其余几个选手也落地后,我看向窗口。   这时的窗口已经缓慢地在改变颜色了,由透明的铝合金,变成混沌的黑白。   而窗口后,立着一向笑眯眯的九号。   他两手按在拐杖头上,叹了口气,没有要跳的打算。   右手夹着的雪茄烟雾渺渺,让我有点看不清他的面容。   「老爷子!!!」我呼吸停滞,一瞬间就猜到他的想法和意图。   我向前一步,试图劝他:「快下来!!我接住你,就二楼,不高,不会摔……」   他挥了挥手,像是赶赴一场音乐会般从容:「就不给你们拖后腿啦,快走吧!跑啊!愣着干什么呐!给老头子我陪葬吗?」   说着,他也不再看我们,侧过头狠狠吸了最后一口雪茄。   在烟尘里,用他宝贵得紧的绝版火机,点燃了身上的汽油盒。   爆炸轰碎了虚伪的城市假象。   像是音乐会的开场曲。   17、   我整个人都僵了几秒。   大脑也像浆糊了,完全转不动。   有那么几十秒,我脑海里一片空白。   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古怪杂音。   那是怪物被挑衅后的怒气。   它钻入我们耳膜,精神上的攻击让所有人大脑刺痛。   这让我的脑袋……更痛了。   好难受。   想吐。   我两眼发黑,感到有液体从眼里流出,顺着脸颊划过,伸手一摸,是血。   而同一时刻的,整个大地都震颤起来。   数不清的眼睛隔三岔五,在地面上睁开,虚伪的花草消失,高大的树丛成了触手的分支,试图破茧一般,在缓慢扭曲转型。   偶尔有离得近的黑色触手,开始疯狂袭击我们。   我一咬舌尖,将理智拉回,道:「快走!」   只能快速飞奔,逃到相对安全一点的地方。   但这个安全只是暂时的。   跑了一段路,我终于完全冷静下来,拿着对讲机,对五十三号道:「那栋一号楼上,有直升机。在顶层。」   杂音混乱的对讲机里,五十三号边喘气边道:「不用你说啊啊啊啊啊!!!!!我已经在爬楼了!!我他妈的就没见过这种大场面啊啊啊啊!!!!!!!!!卧槽救命啊啊啊啊!!!!」   是真的大场面。   眼前的一切人类文明,在用一种折磨人的缓慢速度,变化成最可怖、阴暗和失控的生物。   它太过强大,碾死我们犹如碾死蚂蚁。   要知道,这里是首都。除却行政中心的楼矮一点,远处都是金融中心的高楼大厦。近百层的大楼很高。   而那些楼房都变成了狂飞乱舞的触手。   我只看了一眼,就强行压下心中的寒意,将注意力转回到这边。   「三号楼也有。」我看了眼几乎完全变形的三号楼,并不抱希望,「但太难了,里面的人最好是立刻撤退。」   三号楼的情况甚至比我设想的要糟糕。   他们估计是来不及撤退,有好几个从三层跳下,摔得很狼狈,其中一条腿登时就折了,同伴咬牙架着他跑。而身后还有比他更惨的——被完全拟态的怪物一嘴吞了。   我太阳穴直跳,都不敢想这一关折损了多少人,只带着他们几个拼命向前,躲避后面步步紧逼的怪物。   而正常地带的范围越来越少。   最后,我们仅剩的一群人聚集在不足一千平米的地带,走投无路。   四周逐渐被泛黑的躯体包围起来。   所剩不多的玩家们,都陷入了绝望。甚至前面六关坚强无比的一些人,开始啜泣。   忽然,只听得头上直升机刮来的大风呼啸,和发动机乌拉的巨响。   这不啻于救世主的降临。   我也松了口气。   抬头看去,蓝绿相间的直升机晃晃悠悠驶过来。   估计是五十三号在驾驶,他一个兄弟扒在门框边,扔下软梯喊道:「快快快!!!往上爬!!」   我让其余人先爬,至于那位摔断腿的兄弟,也咬牙靠着两只手爬了上去。   在他们攀爬的同时,身边的包围圈在逐步缩进。   一只鬼魅的眼,已经在我五米开外绽开。   一瞬不瞬地死盯着我。   在眼睛的旁边,镰刀般锋利的触手挣扎破出。   我也面无表情地冷漠回视它,在最后一个人爬上去后,一拉软梯,闪身躲开。   密密匝匝的刀锋从我脸颊前擦过,一道细密血帘散落。   侧脸有点疼。   但好在与此同时,软梯飞速回收,直升机也迅速升起。   拉开我与它的距离——任凭它再费尽全力,也够不到我了。   而我拽着软梯,看向地面。   那是和照片上如出一辙的画面。   广袤的大地,附着了……一只张牙舞爪,浑身是眼的怪物。   18、   上了直升机,开始清点人数。   意料之中的,这次人数折了半。三十七个人只剩下了十七个。   五十三号在前面驾驶飞机,他扭头扫了我们一眼,半晌,哑着嗓子道:「老爷子呢?」   我没说话,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也陷入了沉默。   不止是五十三号,整个机舱里都安静地可怕。   哪怕是那个腿折了的六十七号,都只是咬牙哼了几嗓子,沉闷地任由二十五号替他简单处理伤况。   不知过了多久,五十三号「哈」了一声,眼眶有点红,声音很轻:「知道了。」   一百三十七号向来最没心没肺,这时也像霜打了的茄子,小声问道:「咱们……现在要去哪呀?」   五十三号操纵飞机,尽可能远离地面,没头苍蝇乱转了会,也精疲力竭回她:「不知道。没地方去。」   陆地上已经是怪物的天堂。我能看到那些仅剩的人类 NPC,被全数歼灭。   无论是被吃掉,还是被寄生,或者被残忍杀害,总归是被消灭殆尽。   我缓缓闭上了眼,不再看外面。   高空的温度更炙热,烈日烤着飞机的金属外壳,一摸都是滚烫的。   我却从心底泛起冷意,回忆着那些我一扫而过的军事与战略性文件,还有全世界的地图。   同样轻轻开口:「去海上,有军舰和潜艇。」   我走到副驾驶上坐下,拍了拍五十三号的肩膀,道:「我来给你指方向。」   19、   辽阔的海面,黑色的海水翻涌。咕噜冒泡。   隐约还有咸腥的臭味。   当我们的飞机停在航母的甲板时,油箱里只剩了最后一格燃料。   「靠,这船再远点,我们就得海上喂鱼了。」五十三号恢复了点精神,「各位,到了,下机。」   这是艘巨大的军事航母,上面停了数不清的舰载机。甲板隐约泛黄,有的器材也略微发旧。   但是能用。   还有三四十只穿着海军服的丧尸在船上游走。   在我们走下飞机的那一刻,它们馋涎着口水,步履拖曳地包围住我们。   我们不惧怕丧尸的抓咬,毕竟不会感染。   对付这种只剩本能的生物,虽然耗费力气,但胜算很大。   果然,持续一个小时枪战之后,我们终于将僵尸捆绑羁押,清理完整个航母,进入驾驶室。   所有人又饿又累,但都强撑着找到食物和水,边狼吞虎咽,边交换搜集的信息。   「三号行政楼,科研分区,有详细的怪物名单和科目。我们来不及细看,在逃跑的过程中带了过来。」有人红着眼,将随身携带的厚厚一沓资料,从腰间抽出,「大家一起看看,上面有提到零号怪物习性和特点。」   这是诞生于人类培养皿的怪物。   从最开始的细小碎片,成长为最后的巨大怪兽,不过三年时间。   唯一的弱点是心脏。   而它与大地同化后,心脏会潜伏在某个海域的沙地上。   这个位置不确定,一个月会换一次。   ……这也意味着,曾经的资料作废。甭管它的心脏之前出现在「太平洋」「大西洋」还是「印度洋」,现在,我们的搜寻范围,都是比陆地宽广上两倍的茫茫海洋。   就是大海捞针。   「或许咱们可以瞎猫碰死耗子,一个地方来一发炮弹。」五十三号清了清嗓子,指向外面那群舰载机。   我苦笑了声:「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还有一种可能,沿途路上,我们错过了某种定位它心脏的机会。但是不应该……因为这个游戏里,信息是持续放出的,我们必须知道它的弱点是心脏,我们才会开始寻找心脏。」   我陷入沉思。   一旁,冯兰在垂眸看着其他怪物的名单和科目,对着上面的详细资料一行行看去。   罕见的没什么表情,那张堪称漂亮的脸上有点冷意。   要知道,他平时是很容易博人好感的温和类型。   我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眸,突然问他:「兰,你有什么想法吗?」   他抬起眼,将文件放下摁住,和我对视半晌,摇了摇头:「没有头绪。」   反倒是一旁的一百三十七号,犹豫半天,开了口。   她很少在分析问题上当众发表意见,支支吾吾地不太好意思:「我有一个想法……就是不知道可不可行。」   20、   外面,浪花声拍打,热风狂卷。   一百三十七号亚麻色长发编成麻花辫,垂在胸前。   那是四十号替她编的。   队伍里的女孩子,其实都很喜欢这个小妹妹。   一百三十七号有些紧张地摸了摸鼻子,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那些寄生类的生物……有攻击我的意图。」   我微微一怔,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瞎……」张了张嘴,没来得及阻止。   我只能硬生生把「瞎说什么」咽进肚子里。   这个时候打断,只会更可疑。   一百三十七号可能是紧张,语速很快:   「因为按照道理,就、就按照你们分析的嘛,作为玩家,基本上不会被『繁衍』类的寄生生物攻击,除非是威胁到了它们。而在游戏里的人类,是会被寄生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试图分析问题,说的还挺条理清晰的。   「我在想,或许……我可能是某个特例。外面不是有丧尸嘛,它们身上还有感染的病毒,我可以往自己身上注射一点试试看……」   我做出无奈的样子:「别胡闹。」   一百三十七号从来都是小孩子玩闹心态,周围人被我这句「别胡闹」带的,都以为她心血来潮说笑。   二十五号直接薅了薅她脑袋:「走走走,别瞎掺和,再去找点吃的,你刚刚才吃这么点,铁定没吃饱。」   「哥,我没闹!」她急了,「最近我一直在想,我好像和大家都不一样。你们……你们除了编号,还有名字,像二十五号姐姐,叫『乘风』,你是『盛灵图』,还有『冯兰』哥,然后九号爷爷叫『宗白』,四十四号小姐姐叫'如墨',我……」   她顿了顿,失落地道:「我没有名字。第一关我觉得自己是『一百三十七号』,是整个列车上所有人里面,排在第一百三十七号,但这不可能是我的名字。然后第二关我和所有人一样,得到自己的编号『三十四号』。我没有名字的。所以你看……」   「我和你们多么不一样啊。」   知道一百三十七号这个秘密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   所以她话音刚落,本来心不在焉的一群人,登时眼神都变了变。   特别是上一关就和我们起冲突的六十六号,拨开人群走过来,居高临下地问一百三十七号:「你没名字?那你最开始初始,听没听到系统说『涅槃游戏『,还给你一分钟时间选择要不要进入游戏?」   一百三十七号茫茫然摇头。   「FUCK!」那人骂了句脏话,「我还以为大家都一样的!」   他又愤慨地看向我:「那你知道这回事吗?这小妮子平时都跟在你们这组人屁股后面的!如果知道的话,为什么不早说?!」   ……聒噪。   我一挑眼皮,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   没有九号打圆场,我只能按捺住性子,轻轻说道:「大家伙也没讨论过这个啊。」他一僵。   哪怕是我借着硬币穿梭来往,对于这个点也是尽可能略过不提。   他自认理亏,没再招惹我,只是死盯着一百三十七号道:「你和我们不一样的话,有没有可能……是系统派来监视我们的?」   一百三十七号被他吓得,后退了一步。   二十五号皱了皱眉,不着痕迹侧身,将一百三十七号护在身后,冷声道:「系统从头到尾都在监视我们,还用得着这么麻烦,再派个人过来?滚开,仗着个子高想打架啊?!」   丸子头的眼镜姑娘四十号也轻声劝道:「好了,别吵了,说不定是系统出了误差呢,又或者三十四号在现实中年纪太小,都没有名字——婴儿也没有名字呀。」   我:「……」   别提,这种说法还真能解释为什么一三七这么懵懂无知。   「啊有可能啊。」二十五号抱臂,冷冷瞪了六十六号一眼,「有的人听风就是雨,德行!欺负小孩子,要脸吗你。」   六十六号:「你……!」   「好了好了,别吵了兄弟。」五十三号叹了口气,揽着六十六号肩膀拍了拍,又对一百三十七号安慰道,「大妹子没事啊,这位哥哥他心直口快,对事不对人的。」   然后,五十三号又看向一直沉默的我,说道:「但不管怎么着,都可以试试。反正我们玩家对病毒无感。你说呢,灵图?」   21、   我没有任何正当理由阻止。   更何况,一百三十七号这个傻子,还坚定不移地要往胳膊里注射病毒。   ……真是棒槌。   我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淡淡地回五十三号:「即使不会变僵尸,也会发炎肿烂,几天都好不了。这和砍人一刀没什么两样。八十四号,你手臂上伤好了吗?」   他们情侣俩窝在墙角看戏,被我一点名,八十四号立刻站直了身,撸起袖子道:「没呢,还在流脓。」   我耸耸肩:「小孩子胡思乱想,我们总不能也跟着瞎闹腾吧?」   五十三号若有所思,想了想:「那咱们先找线索吧,船舵和各个房间还没有搜寻。」   但这颗怀疑的种子算是埋下了。   所有人看一百三十七号的眼神都怪异起来。   要不是看她实在是没心没肺,什么都不会,完全契合一个刚出生就被甩进游戏的「婴儿」形象,估计早就被群起围攻了。   一百三十七号可能是觉得做错了事,闷闷不乐,在搜寻船舱时,跟在我们身后。突然很小声地问道:「我是不是又惹麻烦了呀……」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低头看她,半晌才道:「小三七,感染病毒的后果你知道吗?」   「能在同化之前,隐约接收到零号怪物的信号,再传递给你们呀!」她依旧是水汪着眼,「怎么啦?」   我:「还有。」   一百三十七号愣了愣,绞着手指头道:「可能会死吧……」   「哦。」我面无表情的,「你也知道?」   她没敢吭声。   我被这小妮子气得两眼发黑,一言不发地转身,继续搜查军舰。其余人都被我甩在身后,只有冯兰跟了上来。   甲板上停着恢宏的舰载机,腥臭的海风滚滚吹来。我直接推开了一间房,在明暗的阴影里问他:「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直截了当的一句话。   冯兰无奈地道:「所有的信息,不都在刚刚和大伙儿交流了么?灵,你不会怀疑我有鬼吧?可真冤枉。」   只听见他又道:「更何况,有系统在,我也搞不了什么鬼吧?」   话音刚落,我抬起眸,扫了他一眼。   他眼神依旧很澄澈干净。   但他的话却是在提醒我:游戏里,系统监视下,他不能说任何内容。   22、   行,那就回空间之后再说。   我被这一连串的事搅得心烦气躁,即使没搜寻到什么线索是意料之中的,我也不由暗骂了一句。   这时,太阳逐渐西斜。   工业时代的烟灰弥散在地平线上,衬得夕阳残红晦暗。   很遥远的黑色陆地,早就和怪物合二为一。隐约可见飞舞在空中的触手,偶尔还会传来精神辐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见鬼的精神攻击。   我心情更差了。   简直是压在暴躁的边缘。   在晚上所有人聚集一起,再次讨论的时候,我才试图调动面部肌肉,伪装成没那么不近人情的样子。   在军舰驾驶室里,整个世界地图被打了开来。   地图瞬间布满了整个巨大的显示器。   船舰的大部分设备能用,除了太阳风暴发生的时候——   「这大概是每隔 3-3.5 小时一次。」我观察了几天得出这么个结果,「最大间隔不会超过 4 小时。太阳风暴一般持续 10 分钟,每次发生的时候,所有电子设备,乃至通过电子仪器操纵的高精尖武器,基本上是失灵状态。」   他很明显懂了我的意思:「所以,关键还是在于定位心脏,然后使用潜艇之类的武器,直接攻击么?」   所以才会需要在意电子设备的使用时长。   其余的玩家也一无所获回来了,其中有人躁动不安地抓了抓头发,来回踱步:「靠,这里的信息比沿街的废弃大楼还少。我要四五年前的气候分析报告有个屁用啊!」   「是啊,这天气越来越热,不是显而易见吗?别到最后把我们烤熟了。」   「烤熟就烤熟吧,反正烤熟怪物之前,熟的肯定是咱。」   我仔细看了地图一眼,在心里飞快分析,最后也不得不叹了口气:「不现实。」   「什么不现实?」五十三号也在皱眉看地图,「烧烤不现实啊?」   我摇头:「我算了算在各个洋流投弹,以怪物的精神波动反馈,来确定投弹点和它心脏距离的这个方法——不现实。得花费至少一个月,还不一定准确。」   五十三号愣了愣,喃喃道:「你这算数挺厉害的啊……那,还有什么办法吗?」   「没。」我抿唇。   几乎所有人都一筹莫展。   就像是在等死一样,挨到了第二天天亮。   这个时候,初晨的太阳更大了。   它甫一露面,就占据了大半个天空,炙热的气流涌进驾驶室。   我们在驾驶室里睡了半宿,接二连三地被这气流热醒。   我也是,但我几乎是睁眼的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如同往常一样,扫视四周。   忽然我脸色一变,问向一旁还哈欠连天的二十五号:「小三七呢?」   「啊她不就在这吗?」二十五号睡眼茫然,「……卧槽?她人呢?」   她吓得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冲向外面,与正走进来的一百三十七号撞了个满怀。   二十五号还没松口气,就看到一百三十七号也急急忙忙的,一推开她,跑到透明的屏幕前,紧张不安地盯着杂乱复杂的地图,像是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指了个地方:「哥,它……它在这儿。」   那是太平洋环岛下的一个水域,离这里不算远。   我旋即沉着脸走到她面前,问:「你怎么知道的?」   她没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把手臂往后藏了藏。   我喝问的嗓音不小,本来睡眼惺忪的一堆人,都清醒了过来。   冯兰也皱着眉走到一百三十七号身后,扣住她手腕,将她手臂掰到身前。   一百三十七号眼神闪躲。   而她的手臂上,是细密的针孔。船上是有医疗箱的,有针。她那麻子似的胳膊起码七八个针眼,一看就知道是自己胡乱试的,刚开始没插进去。   直到最后一个针孔。   附近是淤青般的黑紫,化出脓毒,伤口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大。   「它是怎么告诉你的?」我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那只怪物,是怎么和你说的?」   一百三十七号许是见我声音平静,甚至带点儿温和,有点松了口气,小声道:「它……它在我耳边不断地呼唤,说,它永远与我们共在。然后至于位置,它也没说吧,但我就知道是在这儿,就像身上有一条线,很明显能感觉到呢!」   四周寂静地可怕。   哪怕是横竖看一百三十七号不顺眼的六十六号,也哑口无言,僵直站在旁边,嘟囔道:「……这算什么事啊。」   我则是抬手,摸了摸一百三十七号的头:「害怕吗?」   这句话像是炸开了拦着洪水的高坝,一百三十七号愣了愣,也不知道是怕别人看到,还是怕自己看到,又将手臂收到了身后。   但与此同时的,腐烂已经不止是从她手臂蔓延了。   她的脖子上,脸上,乃至眼睛里,都隐约的像是被什么侵蚀,色泽急剧改变。亚麻色的细软发丝也逐渐枯黄衰败。   「哥,我还是害怕……」她终于绷不住了,带着哭腔说道,「好痛啊……有东西在咬我……浑身上下都有,身体里也有……」   「乖。」我叹了口气,拂开她眼角碎发,抹去她滚落的泪水,轻声道,「不痛了。」   我掏出手枪,在她被泪模糊的眼看不到的角度,用枪口对准她的太阳穴。   缓缓扣动。   在扣响扳机前,我说了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做得很好,谢谢你。」   23、   这是懵懂、怕痛、偶尔会臭美的小姑娘。   摩天大都市副本里,她看完电影,在商场里涂了闪亮的指甲油,给我们每一个人看。   我沉默地将她放到沙发上,然后对所有人说道:「诸位,地点确定了,起航吧。」   还剩十六个人。   海浪翻涌,静默无声。   只有二十五号沉默很久很久以后,才微不可查地说道:   「我还没教她开车呢。」24、   我们花了一天半的时间,赶到太平洋环岛。   这里水流湍急,电子仪器的指针乱窜。   冯兰在船舷外看,忽然说道:「再往后,船只是很难进入了。我们需要转潜艇。」   「……你们谁会开潜艇吗?」四十号问我们。   她脱下风衣盖住了一百三十七号,现在身上只剩了件黑色线衫。   我冷声道:「照着说明书开,不行就一个按钮一个按钮试错,总不能停在这里止步不前。」   核潜艇有三艘,当晚,我们就兵分三路,我、冯兰和五十三号,分别在三艘不同的核潜艇上。   我们三人动手能力和学习能力很强,磕磕绊绊两小时,险些把其余人轰成碎片残骸后,终于顺利上路。   黑海里很暗,破水而行,只有探照灯的一小束光廊。   其中不明生物狂飞乱舞。   有类似于水母的柔软发光体,也有类似于鲨鱼的庞然大物。   还有数百条蠕动物体团成的大球。细密的黏虫在球体上露出不断颤抖的肢体。像蛆虫。   只不过百倍大小。   我目不斜视,盯着表盘。   一百三十七号给的定位精准到了「十米」级别,我们只需要笔直前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心跳没来由的漏了一拍。   「咚!」那是巨大的共振声响。   刺得人耳发麻,浑身战栗。   我下意识扭头问:「你们感受到那种颤动了吗?」   不需要回话,他们的反应已经告诉了我。   二十五号苍白着脸,扶着金属钢板,挤出一句话来:「……快喘不过气了,这是进了什么范围内吗?」   我不比他们好受,五脏六腑挤压,七窍生疼,强撑着睁眼,死盯乱窜的表盘,终于看清了表盘搜索器上,逐渐清晰的目标点——那是体积惊人的巨大生命体。   它在蓬勃有力地跳动。   或许是探测用的超声波惊扰了它,下一刻,让我们备受折磨的精神攻击再次袭来。   「靠!在射程范围内吗?!轰它啊!」二十五号也脾气暴躁着,骂了几句。   我摇头:「不行,锁定不了。我们还需要更近一步——」   我对着通讯设备,通过浸透了海水的电磁波道:「各位,继续加速。失去联系后,以三角形夹翼前进,每台潜艇距离尽可能大。」   因为……   我看了眼时间。   下一轮的太阳风暴即将到达。   仿佛是为了印证我说的话一样,通讯那边,冯兰的声音已经模糊:「……好……我这边能……心脏……」   我猜他是说,能够看到零号怪物庞大的心脏了。   我这里同样如此。   探照灯的探测距离尽头,沟壑缝隙里,是堪比山峦的巨大器官。   密密麻麻的毛细血管盘根错节,犹如此起彼伏的光缆。   让人想起城市地下的管道。   它在一下、一下、又一下地跳动。   25、   「我……击……先走……」五十三号的声音同样断断续续。   但他的潜艇一马当先。   我抿了抿唇,紧随其后。   越是靠近零号怪物的心脏,海水越发汹涌翻滚,即便是最先进的武器,也不由随波逐流——   另外两个人已经七荤八素,吐了起来。   这眩晕的十几分钟里,我死死摁抓住控制台,目光锁定在那颗脆弱的心脏中心。   还差一点……再前进一点点,就能帮他们报仇了。   心里的恼怒和恨意酝酿,我厌恶极了这只怪物。   只想将它轰个稀巴烂。   就在我正准备按下发射按钮的一瞬间,耳麦里突然传来冯兰的声音:「灵。」   他急促地唤了好几声:「能听到吗?」   「可以了,太阳风暴过了。电磁信号恢复正常。」我沉声道,「什么事?」   「我上,你们掩护。」他言简意赅,「怪物发现我们了。」   我沉默抬眸,探照灯昏暗的光圈里,蓦然对上一只,长满了眼的触手。   26、   冯兰补充了一句:「我离得最近,替我扫射掩护,谢谢。」   他的确是直线距离最近。不足一公里。而我和五十三号,都在他两翼开外。   五十三号答应地爽快:「好嘞!老哥给你开足火力!」   说着,他直接将几发炮弹,向着蔓延攀爬过来的触手轰去。   稀里哗啦碎了整个海域的猩红。   在散落的猩红里,冯兰那艘潜艇不要命般离弦而出。   抢着上赶去杀那怪物。   我眼皮跳了跳,总觉得他那阵仗不像有来有回,而像是恐怖袭击般的自杀。   或许是为了给小三七和九号报仇吧。   毕竟……和他们相处的时间那么久。而冯兰一向比我要重感情。   但好在,那艘潜艇精准地避开成群触手,在最恰当的位置,一枚导弹发射而出。   水波都仿佛安静了一瞬。   下一秒,是滔天的浪潮,裹挟我们漂泊旋转。   以及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怪物的尖叫夹杂期间,我能感到七窍流血,以及眸中濒死的阵痛。   在阵痛里,我强忍着五感皆失的痛苦,从窗口看向那只怪物。   它巨大、强壮、耳目遍布,无所不能。   但还是被我们打败了。   忽然,我愣了愣,对上它其中最大的那只眼。依旧冰冷的眼。   我刹那间有种奇怪的错觉。   它很悲伤。是种族不能共通,即使最开始时内心并无恶意,也会被当作「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悲伤。   27、   不过我来不及细想,只能紧紧扣住某个倚靠物,不知坚持过了多久,才听到潜伏深海的巨物悲号。   发自灵魂深处的呜咽音乐响起,随即是系统的电子机械音:   「恭喜各位九名选手,通过第七关。」   这一次,它报出了选手的编号:   「依次是:二十五号,三十二号,三十三号,四十号,五十三号,八十四号,八十六号,一百零三号和一百二十二号。」   「即将进入决赛关卡。」   — 末日废土·完 —   第 4 节 副本八 · 富翁棋盘   1、   我没心思再计数步数了。   一来我知道它一定会变大,二来,上个副本伤亡惨烈,三十八个人只剩了九个。   ……估计再来一局,就得全军覆没了。   而且上一关的冯兰,实在是太奇怪了。   即使之前也有觉得他有某些事在瞒我,但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   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   思来想去,在静坐一段时间后,我没入墙壁,前往他那里。   在漫过空间缝隙的途中,我隐约能看到九号和一百三十七号逐渐暗淡的空间。   不由得微微一愣。   但下一刻,我漠然地抿唇,移开目光。   2、   冯兰的空间有种优雅的雍容感。   我其实很喜欢他这里的绿草和玫瑰,坐在草地上看书,整个人也会沉静平和下来。   他正是靠在树边,屈起的膝盖上,放了那本《国富论》,在信手闲翻。   我走过去,同样坐下,随手拿起《莎士比亚》,挑了首莎翁的十四行诗看完,再抬眸扫了眼不知何时合了书沉默看向我的冯兰,低下头翻过一页,问道:「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无声地沉默。   不知道是在斟酌说什么,还是在犹豫要不要说。   我没催,给他时间。   让人窒息的沉默在我俩之间蔓延,我很淡定,他却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最终,他轻轻说道:「如你所猜,我知道全部。」   3、   意料之中。   我冷冷地将书放在一边,下一秒,拳头就砸在了他脸上。   我直接将他掀翻在地,扼住他喉咙,膝盖压住他胸口,居高临下地道:「给我一个理由。」   他咳呛了声,眼神很诚实:「按照计划行事。」   「那你上一关怎么那么失态?也是按照计划吗?」我不明所以,只能冷笑,「那这执行能力,可真差劲。」   「我只是生气。我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这么做,做出一道我们任何一位,都绝对想不出来的『保险』措施。果然他们才是最擅长拿捏『人心』的……」冯兰轻轻笑了,「你还记得上一关,有多少只怪物吗?」   我下意识地:「一百二十七只。」   「那我们……有多少人进入这个游戏呢,灵?」   我完全愣住了。   冯兰像是庆幸又后怕,无声地用唇语说道:「还好是我,杀了那只怪物啊。」   我呼吸急促,脑子里一团乱麻,又见他脸色泛着青紫,下意识松开了手。   他不挣扎,直到我抿着唇起身,也依旧躺在草地上,笑了笑看我:「我告诉您我所知道的全部。」   「即使您可能并不相信我,老师。」   4、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只剩了九个。   这次开启下一轮的速度格外快,不过十几天后,那道电子机械音就催魂般,盘旋在我们头顶上空。   这次它格外欢快——   伴随着悦耳的摇骰子声,和路边电子游戏机里会出现的「滴滴答答」按键音,清脆得像是童年。   童年的奏乐声里,系统快乐地喊道:   「恭喜三十二号选手通过第七轮关卡,您可以选择是否继续游戏。」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它再次提醒道:「是否继续游戏?您还有一分钟确认。」   「继续。」   电子机械音欢呼雀跃:「好的。第三十二号,开启第八轮关卡。」   在它注意不到的角度,我唇边溢出冷笑。   无声道:「下个副本之后,见。」   5、   很规整的平地,放眼望去,没有建筑。   地上是巨大的方格子,方格子都是空的,间或还有草地和溪流。   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光洁平整,水流簌簌,悦耳动听。   九个选手很快就降落在地,依旧是熟悉的摔落。   可没有玩家再像第二个副本那样咒骂抱怨,在巡视四周后,我们的心不约而同地沉了沉。   仿佛是为了印证我们的猜测一般,机械音笑嘻嘻地道:   「恭喜九名选手,一路冲锋陷阵闯关到现在。那就让我们开启最后一轮关卡吧!游戏很简单,任选史上的一款大富翁游戏,每位选手初始资金 100 万,可以用来建筑、买房、存款,也可以进行贷款。同时,违反规则的选手会坐牢,身体出现状况也会住院。」   它顿了顿:「相信大富翁的规则大家基本清楚,就不多介绍啦!有不清楚的欢迎随时召唤我,进行提问。」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开启最后一轮的——闯关游戏吧!」   「游戏规则:资金为负,即小于零的选手,立刻淘汰出局。」   我闭上双眼,感受到这扑面而来的残忍。   和前面的任何一关游戏都不同。   大富翁,是一款零和游戏。   所有选手的累计资金是一个确定的数目。谁变多了,另一个就会变少。   而零和游戏,不存在共赢。   只有自相残杀。   6、   历史上有很多版本的大富翁。每一个版本规则略有差别。   但基本的规则都是,通过掷骰子走不同的步数,落入不同的单元格。   而在这些单元格里,你可以有诸如买房囤地、银行理财,甚至买彩票等一系列的操作。   为了照顾不同玩家的水平,我们打算选择最简单的某一款。   丸子头四十号一直沉默,等我们讨论完,才缓缓开口:「……这一关,是不是最终,只剩下一个人?」   我换了个委婉的方式说「是」:「通过计算,我们应该可以尽量保证所有人没那么快破产。」   「我隐约记得……这款游戏,是有一个共赢版本的。」四十号推了推方框眼镜,迟疑开口。   附近环境优美,像是一个小巧宁静的村庄。   冯兰坐在一旁的石椅上,突然接口道:「你是说由伊丽莎白创造的初始版本吗?那个时候这款游戏还不叫大富翁呢,叫地产大亨,讲述地主和垄断的故事。」   四十号茫茫然一点头:「……应该是。」   「游戏有两种玩法,第一种『垄断』,也就是后来的主流玩法,零和博弈,必有输家;第二种玩法叫作『繁荣』。」冯兰继续道,「应该就是你说的合作共赢版本。」   「这个版本玩法不太一样。它规定,任何一位玩家购得土地,其所有权与收入由所有玩家共享。直到初始资金最少的那位玩家,也赚得了两倍金钱的时候,即宣告游戏结束。这还原了亨利·乔治在《进步与贫困》里的思想——杜绝土地私有,将开发土地的红利回馈社会,而非让个别资本家中饱私囊。」   我脑海里也隐约有模糊的记忆,顺口问道:「第二种玩法是消失了吗?」   冯兰顿了顿,解释:「伊丽莎白为自己设计的这款游戏申请过专利,目的是『表明土地垄断对经济造成的不良影响,以及用土地价值税作为补救措施的可行性』。总的来说,算是一种宏观调控,模拟第二次乃至第三次社会分配。」[注 1]   「她甚至满怀期待地将游戏卖给了公司,但她没有成功。」   我微微一怔。   冯兰讽刺般挑起唇角:「游戏发行后,垄断的模式大受欢迎,发行公司干脆删减了共赢模式。甚至有人窃取了伊丽莎白的成果。」   「只能说,人类……都是喜欢竞争、博弈和厮杀的吧。」他耸了耸肩,「像是藏在骨子里的东西。因为它够刺激。」   他起身,走到那展包含所有历史版本的屏幕前,划拉到最前面,指着第一个黑白版本道:「四十号,你说的是这个吧?它,选不了。」   四十号愣了愣。   第一个黑白版本后面,跟着创作者姓名:伊丽莎白·玛姬。   只可惜,这个版本无法被选中。   就像合作共赢的可能——被永远剔除。   [注 1]   第二次分配:国家通过税收、财政转移支付等手段进行国民收入的分配;   第三次分配:高收入人群在自愿基础上,以募集、捐赠和资助等慈善公益方式对社会资源和社会财富进行分配,是对初次分配和再分配的有益补充;   前不久阿里巴巴、腾讯等互联网大厂,捐赠千亿资金实现共同富裕,就是第三次分配啦~~~   7、   游戏的恶意是我们意料之中的。   所有选手也没有失落,选择了最基础的 2080 版本。   没有抽卡,只有建地、储蓄和监狱功能。   在选择完版本的一刹那,系统提示:   「为了防止玩家们拖延时间,我们拟定每绕地图一周,每位选手需要交 5 万税费。」   「下面,请各位开始第一轮的游戏~~~」   随着它话音落下,湛蓝无瑕的天空,绽开了烟花条的彩带。   像是欢庆的典礼。   本来黄昏的天也瞬间变黑,再陡然黎明天亮,耀眼温暖的阳光明媚极了。   「……哎兄弟们,税费有什么用啊?」五十三号直接傻眼傻。   冯兰解释道:「这就是说,我们不能不买地皮,什么都不做了。因为我们的资产总和是在缩水减少的。」   「如果所有人,什么都不做,也只能熬过地图 20 圈。」   这是将我们最后一点的合作可能,都给堵死了。   8、   二十五号破罐子破摔,往很童话风格的蘑菇灯上一靠:「大不了一起死呗,这破游戏姑奶奶不玩了!」   可惜不是所有选手,都和她一样的想法。   哪怕是和我们关系不错的四十号,也谨慎后退一步,走向起始点,道:「大家还是玩吧。就算只有一个人活下去,也比所有人都死来得好。」   我赞同她的话。   所以我也跟了过去。   一百零三号和八十四号是情侣,他俩对视一眼,手牵着手缓缓走着。   二十五号犹豫片刻,还是跟在我和冯兰身后,磨磨蹭蹭来到初始点。   她不情愿极了。   五十三号拍了拍她肩膀,用很地道的口音安慰:「没事啊大妹子,这游戏纯粹靠运气,谁运气好,谁就通关呗。反正多活了这么多副本,也挺值当的。」   二十五号嘴唇翕动了下。   从口型,我猜她是想说「值当个屁」。但她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一脸嫌弃地拍开五十三号手:「滚滚滚。」   至于剩下的八十六号和一百二十二号,一男一女。   八十六号板寸头,高个,和五十三号关系不错,我们也算能说得上几句话。   一百二十二号则是露耳的中长发,瘦削的黑色夹克,高蹬靴。   她有点独,像孤狼,偶尔有分组活动,也沉默寡言。   连我也没料到她韧性能有这么好,熬过了上一关最后,零号怪物死前的精神攻击。   所有选手都站在起始点后,游戏正式开始。   五十三号甩了甩胳膊,一马当先:「我先来我先来!」   游戏叮咚了声:[请玩家投掷骰子。]   五十三号面前是个虚浮的面板,他试探着一拨弄,巨大的骰子当空而下,在草坪上咕溜溜转了好几圈,最后停了下来,上面数字是 6。   这棒槌还喜笑颜开:「哎数字还挺大的,这是要去哪呀?」   我面无表情:「监狱。」   五十三号:「。」   他:「……可、可以不走吗?」   我:「你说呢?」   下一秒,系统就冷酷无情提示:[请玩家五十三号,向前行走六个单元格。]   五十三号欲哭无泪,系统又催促了起来:   [请玩家五十三号,在 30 秒内前进六个单元格。]   五十三号只能硬着头皮走,刚走到目的地,刷的一声,四周升起成排铁栅栏,再封顶围笼,将他困在其间。   系统:[入狱时间 3 天。]   也就是说,他损失了 3 次扔骰子的机会。   五十三号在笼子里抓着栏杆,欲哭无泪:「什么鬼啊这是……」   二十五号怼他:「你运气不好。」   我选择了第二个掷骰子,运气不错,来到了一块地皮,毫不犹豫买了下来。   见状,四十号也立刻抓起了骰子——   她不傻。   这个游戏里,的确是谁最早买入地皮,升级为房屋和酒店,谁占据最多的地,谁就会获胜。   先手有很大优势。   在四十号、一百二十二号也抢占了一块地皮,而第四个掷骰子的冯兰只能和我站在同一个格子里,不能再次购买地皮后,剩下还没扔骰子的几个选手,都面色微微一变。   一百零三号和二十五号同时伸手。   一百零三号烫着大波浪卷发,笑着眨了眨眼:「小妹妹,让姐姐先?」   「不要。」二十五号果断拒绝,手一丢,那巨大的骰子就闪现出「2」来。   她占据了附近最后一块地皮。   一百零三号只能铁青着脸,投出了个更倒霉的「4」来,进了医院,隔离五天。   这个结果让她脸色更差了。   至于和五十三号关系不错的那位八十六号,他俩难兄难弟,进了同一所监狱,羁押三天。   就这样,一轮很快就过去了。   夜幕降临,星空闪烁,萤火虫也放出光芒。   [滴,第一轮游戏结束,晚上来啦。请各位休息。]   说休息,其实也就 10 分钟。10 分钟后,黑夜散去,下一轮投掷再次开始。   一般的地皮在 5 万~10 万之间。初始资金 100 万,我就分了 50 万一个劲地买。   等到第 5 轮关卡结束,我是九个里占据地皮最多的,一共 6 块,其中 1 块已经建起了最简单的一级房舍。   那栋房屋像是很多看不见的工人在飞速建造,噼里啪啦一阵动静后,很精致的木质平屋就在那个单元格拔地而起。   而此时,机械音悠然响起,像是小结:   [二十五号:本金 64 万]   [三十二号:本金 42 万]   ……   [一百零三号:本金 29 万]   [一百二十二号:本金 71 万]   其中最少的是一百零三号,因为她交了三次房租,分别给我、冯兰和一百二十二号送了一大笔钱。   一百零三号害怕地直打哆嗦,她咬了咬唇,视线带着些怨恨,看向二十五号,恨声道:「要不是你抢我的先,我的钱一定比现在多!」   「大姐,你是住了五天院才这么惨。」二十五号才不怕她,无所谓地一耸肩,「手气这种东西呢,说不准的。你看你男朋友,本金 89 万诶!是我们所有人里面最多的。」   是的,即使我的地最多。   八十四号的流动现金最丰富的——他在商店中了个 40 万的彩票。注意到女朋友情绪不对劲,走过来轻声安慰她。   一百零三号眼神闪了闪。   9、   游戏仍在继续。   地多的优势逐渐凸显出来。   到了第二十轮的时候,我的房屋土地在不断增加的同时,金钱也因为收租和过路费,增加到 56 万。   同时,这个游戏迎来了第一个破产的选手。   并不是一百零三号,而是八十六号——那个和五十三号关系不错的板寸头兄弟。   他舍不得买地,一直存钱。   于是在游戏后期的又一夜收租后,他的资产变成了负数。   与此同时,他身上红光闪烁,警告般亮个不停。   八十六号将手里的筹码牌隔空甩给我,有些懊恼,但还是笑了笑:「唉这游戏也不是很会,输给你们了。加油啊大地主。」   他话音刚落,整个炸成了色泽鲜艳的烟花。   数不清的彩带从他身体里窜出,他的头也像弹簧一样,蹦蹦跳跳地耷拉在脖子边。   系统甚至响起了愉快的游戏通关伴奏:[嘀哩哩滴答~~~]   并没有溢出的鲜血,本来血腥的场景被幻化成了游戏里的喜庆绚烂。   却依旧让人犯恶。   而一百零三号的金额也所剩无几,4 万的余额,甚至不能让她挺过下一轮的税收。   也就是说,下一次投掷,就是她的死期。   一百零三号被八十六号的惨状吓到了,惨白着脸,回过神来后,用某种恶毒幽微的眼神打量着二十五号。   然后趁着二十五号不注意,她猛地扑出,握着路边的巨大石块,砸向二十五号的头。   「一起死吧!!!」   10、   二十五号没有完全避开。   硬石撞击人体的肩骨,是沉闷的碎裂声。   她瞬间白了脸,竟硬生生忍住,用伤了的那只胳膊扯住一百零三号头发,狠狠掼地。   「咚!」   一百零三号的头重重砸在地上。   登时见了红。   她默不作声地继续按着一百零三号的头,疯狂往地上撞。   「砰!砰!砰!」   最后一个副本,我再没有必要减少任何的内部冲突。   因为,最终的厮杀早晚要来。   以某种形式。   无论拖延多久,都有这么个必不可少的你死我亡。   我没阻拦二十五号反击,只是抬起手,拦住见情况不对想要上去帮架的八十四号,轻声道:「我都没上去帮呢,急什么?」   有我和冯兰挡着,八十四号一时之间冲不过去。   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见地上的女朋友奄奄一息,硬着头皮推了把我和冯兰,阻止喊道:「别打了!!」   二十五号手顿住,侧过头睨了八十四号一眼,嘲讽笑道:「她先打我的,我自卫反击,还有错了吗?」   八十四号语塞,支支吾吾还想说什么。   二十五号冷笑一声,还是放开了进气多出气少的一百零三号,站立起身,看了看自己染了血的双手,揣进冲锋衣外套的兜里,抬头,想了想,忽然对着系统说道:「我弃权,这轮游戏,我弃权,不玩了,可以吗?」   其余选手一怔。   我也沉声问她:「你想好了吗,乘风?以你的资金以及土地数量,是完全有可能获取最终胜利的。」   只比我少上那么一点。   「我不建议你弃权。」   八十四号则趁着这个机会冲了过去,小心翼翼扶起女朋友。   「符合规定。」系统的机械音冷漠而公式化,「请您仔细确认,一旦弃权,等同游戏失败,请问您是否确认?」   二十五号没有立刻回答,伸出手,将凌乱的短发别到耳后,又看了眼手上血迹。   像是在回答我的话:「我只是觉得,这轮游戏,好没意思啊。不至于……不至于为了一个活下去的名额,大家会变得面目全非吧?不管是我赢了你们,还是你们赢了我,都不会让我快乐。踩着同伴的尸骸,所谓的胜利,真的是胜利吗?诸位,我们的敌人,不应该是把我们置身于这个危险游戏的、让我们自相残杀的那个人吗?」   我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四周没有选手说话,大家神色各异。   随着游戏进行,整个童话般的静谧小镇里逐渐有了高楼,遮挡部分的阳光,我们九个都恰好在建筑物的阴影里。   二十五号沉默了会儿,对地上即将咽气的一百零三号道:「谢谢薛定谔的城市里,你帮我们四五个女生做的美甲,也谢谢上个副本里,你分我的那瓶水。」   「肩膀砸得很痛。」   「但美甲很好看,水也很解渴。」   一百零三号明显怔了怔。   她嘴唇翕动,想说什么。   但最后没说出来,缓缓闭眼,死在了八十四号的怀里。   二十五号也几乎同时说道:「我确认。我确认结束游戏。」   她扫视剩下的六个选手一圈,表情很洒脱,甚至做了个手枪姿势,搁在自己太阳穴上,砰地开枪:「我并非因为诸位而死,还请各位为我报仇。」   话音刚落,她的身体爆炸成稀疏的彩带条。   洋洋洒洒落了漫天。   11、   还剩六个选手。   我,冯兰,五十三号,八十四号,四十号和一百二十二号。   八十四号刚刚死了一路走来的女朋友,神情有些恍惚。   四十号则是最紧张的,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他俩状态都很糟糕,一不留神就容易犯错。   冯兰明显不太忍心,将衬衣胸前口袋的一枝玫瑰,放在了那叠彩带条上。   花瓣柔软鲜红,是他空间里的。   下一轮,游戏继续。因为人数锐减,所以,每一轮的速度快了很多。   而这个时候的每一次决策,其实意义没有最开始的时候大。   因为马太效应逐渐体现,强者恒强、弱者恒弱,谁的地多、楼高、房产丰富,谁就能狂揽租金。   相对应的,「穷人」甚至连「温饱」都无法解决,那五万的税费会要了命。   一百二十二号成了第一个被税费搞破产的。   她倒是像解脱了一般,平静地等待死亡。   死前,这个极少说话的妹子犹犹豫豫,像是克服社交恐惧症一般斟酌开口:「……谢谢各位一路上带我通关。」   「……那个……烧烤很好吃,三十三号的手艺很棒。之前的棉花糖也是。」   「嗯……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哦对,我的名字是『晚归』。」   她的存在感极少。   很长的时间,都是在队伍里默不作声。   死亡也是一样。   沉默无言,犹如雪铺了满地。   12、   我心算能力很强,所以能拿捏最恰当的金钱数投资决策。   其余选手就没那么游刃有余了。   下一个出现问题的,是五十三号。   因为最开始蹲了三天监狱,五十三号的地不多。   在资不抵债后,他更是卖掉了所剩无几的地皮,换取现金。   现在,他正拿着最后七万的筹码,满脸哀愁地站在属于我的房产面前,对我挤眉弄眼:「哎兄弟,你又赚一笔了。」   脸上的表情也比较夸张。   是那种故意逗人发笑的夸张。   「嗯。」我垂下眼帘,没再看他那股透着傻气的笑。   却仍旧听到他大着嗓门道:「开心点嘛!反正我是觉得我活够本了。如果真的有这么个复活的机会,你们谁能活到最后的话,记得帮我找找我现实里身份,烧炷香啥的。我是感觉我没啥子亲人啊……要是有的话,兄弟们不嫌麻烦,也帮我去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   我:「嗯。」   冯兰:「……好。」   五十三号:「哎别这么垂头丧气啊。来来来,跟哥笑一个。」   我尝试着勾唇,模仿一个笑容,但没成功。   只能面无表情怼他:「笑不出来。」   而头顶的系统机械音在不断提醒:   [请玩家五十三号支付 8 万元,请玩家五十三号支付 8 万元]   [请玩家五十三号在 30 秒内,支付 8 万元]   [30]   [29]   [28]   「行吧不笑就不笑。」五十三号叹了口气,将手里筹码抛向我,「你们仨如果有谁有机会出去呢,一定要记得,多笑笑,笑口常开长命百岁啊。」   我轻轻接住。   他像是双眼微红,借着抬手的姿势,不着痕迹揩了揩眼泪。   [滴。玩家五十三号,破产清算,游戏失败。]   在系统的提示音里,五十三号挥了挥手,吹了声清脆口哨:「再见。」   就像之前每个副本结束前,他快乐地大声告别。   唯一的不同是。   这次,他没有,下一个副本。   13、   同伴死了,游戏仍需继续。   我有可以放缓游戏结束的速度,只是随意投掷骰子。   没有再购买玩家死去后,空余出来的地。   但即便是这样,四十号和八十四号的财富也消减很快。   四十号从玩游戏后,就一直沉默着。   但这时忽然开了口:「真遗憾啊。」   我们几个的相聚有点远,冯兰和八十四号在地图的另一边,他们只能隔着条溪流和草坪,看向四十号。   知道她说了话,但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真遗憾呢……」四十号又是小声说道,「你看,太阳多么好啊。适合坐下来……」   她垂了眼睫,捏着手上剩下的十八万筹码,对我笑了笑。   那笑比哭还难看。   因为她前面是死路。   不论骰子掷出多少,落到哪个单元格,都会破产。   很久之后,四十号轻轻补充最后一句:「……大家一起喝杯茶,看一本书呢。」   她也没管别的选手有没有听到这自言自语,又拿起骰子,轻轻一扔。   半透明的巨大立方体在草坪里打着旋儿,最终落在了 6 上。   六步之外,是冯兰的酒店。   五层,很豪华,相应的,收费昂贵。   每一次 20 万。   四十号她本就紧张,抹去额头冷汗,将眼镜摘下用衣角擦拭了一遍又一遍。   在她硬着头皮,迫于电子机械音的催促走过去前——   我突然开口,像是安慰:「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可以给我们所有人讲《荷马史诗》。你看上去很熟悉这块。」   「可是不会有机会了。」她走到单元格,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将筹码抛到冯兰手里,「有点遗憾,但只要你们有任何一个人活下去了,记得我,我就算仍旧活着。」   「我与你们同在。」   14、   四十号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姑娘。   她极有耐心,一百三十七号很多细碎问都是找她的。像极了喜爱教书育人的教师。   相应的,她在文史哲学方面的造诣也不低。   在末日的废土里,围绕篝火团坐时,她给我们讲了很多小故事。   有西方的,也有东方的,还有希腊神话,大伙都听入了迷,哪怕入夜要休息了,一百三十七号也缠着让她继续讲。   我面无表情地从炸开的彩带上挪开眼,感受到久违的冷。   还有厌倦。   我转过头,对他们两个说道:「继续吧,两位。」   15、   八十四号是剩下三个里头最紧张的。   他紧咬牙根,仿佛背负了另一个的使命,在斟酌地选择要不要置地和升级。   现金用多了,可能不够交付过路费,用少了,又没有足够的固定资产来赚钱。   我感到他大脑都快烧糊了,淡淡提醒:「你现在最好升一级。因为那块地我和兰分别有 1/24 和 1/6 的可能经过,根据概率计算……」   我那句「这样回报的期望值更高」还没出口,他就粗暴打断了:「不用你说!!」   我顿住,能隐约感到他的怒火和敌意,识趣闭嘴。   做了个「请」的姿势:「你继续。」   游戏到了这个时候,任何的计算几乎都是徒劳的,能改变,但不能反转。   果然,到了六轮之后,八十四号濒临破产,像只暴怒的狮子,在他那个单元格里来回打转。   最后,竟是拒绝投掷骰子,反而挥舞起拳头向我冲来。   这货人高马大,肌肉比起五十三号只多不少,我谨慎侧身躲开。   在闪躲空隙里,抬头望了眼天。   系统只是在八十四号出格子的时候疯狂警告,在发现他想杀我后,悄然闭了嘴。   就像之前二十五号被袭击,以及反攻时候一样。   安静如鸡。   哦,原来依旧鼓励我们自相残杀。   我心底涌上一阵恼怒,直接一踢一绊,用过肩摔把他放倒,像在精神病院里一样,只不过这次手里没有刀,于是我扼住了他的咽喉,冷冷开口:「还是和之前一样,不长记性吗?」   被我一模一样放倒两次,八十四号恼羞成怒,却被我利落卸掉左臂,再踩住右手。   彻底动弹不得。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还玩么?」   「……玩。」他狠狠咬牙。   「确认吗?」   「……确定。」   「好,给你这个机会。」我淡淡道,起身,将他脱臼的左臂咔嚓装上,「但我也最后一次告诫你一点,永远不要再把刀对准同伴,即使资源有限。我们共同的敌人,是——」   「制定这个游戏的,人。」   16、   我不知道八十四号有没有听进我的话。   但直到淘汰出局,他都阴沉着脸,没再说一个字。   哪怕浑身炸成烟花,也沉默而死。   去陪女朋友了。   17、   空旷的场地里,只剩了我和冯兰最后两人。   高楼旅馆在宁和的村庄拔地而起,像是文明的演变,大城市的兴建。   我刻意将节奏压到最慢。   每次都等系统警告提醒,才缓缓投出骰子。   直到终于坚持不住了。   「你说你以前,会帮政府进行一些经济和宏观决策吗?」我忽然侧头问道,「有处理过这些问题吗?」   冯兰一愣,点了点头,却明显不想多提。   他犹豫着道:「要知道,广义的帕累托改进[注 2],其实是不存在的。政策出台、改变,意味总有人的蛋糕要被动。即便社会整体向更好的一面发展,也会有人在历史车轮里,成为炮灰。牺牲总会存在,就像天总会黑。」   他跟着骰子前进几步,跟我相距的不是很遥远,静静看着我,很久后才将过路费扔了过来。   「但是天还会再亮。」他轻轻说道,「所以,出去之后,您不必为您做的任何事愧疚。」   「请坚信您是对的。」他无视系统震耳欲聋的警告,在漫天警示的红光里,将插在胸前的第二朵玫瑰递到我手上,「就像我一样。」   「祝您好运,老师。」   [注 2]:帕累托改进:一个体系下,在不损害其余人利益的时候,能够提升某个人或者某群人的利益。(就是只有变好的,没有情况变坏的)   18、   冯兰的胸前口袋里,别了三枝玫瑰。   第一枝,赠给了二十五号。   第二枝,送给了我。   第三枝,献给他自己。   爆炸声里,彩带漫开。   属于他的那枝鲜红的玫瑰轻轻落在地上,夹杂在五颜六色的闪光纸条里,其实很美。   像是宣告游戏落幕的葬礼。   作为一个按照要求和计划的旁观者,他无言地执行了全部计划——   哪怕在我们看来,这个计划获胜的可能。   不足 1%。   19、   与此同时,四周的高楼也像烟花般炸开,欢喜庆祝。   电子机械音在空中盘旋升起:   「恭喜三十二号玩家,取得最终胜利。」   「为您连接主世界权限。」   20、   世界开始破碎,所有的像素土崩瓦解。   我坠回到了我自己的空白空间。   一晃而过间,我看到他们的空间在急剧黯淡,快速消失。   而在一片白茫里,我的世界里除却黑白,唯一的色彩就是手里的这枝玫瑰。   我听到系统冰冷的流程提示:   「在此之前,进行再次记忆抹除。」   「记忆抹除将在三秒后启动,三,二,一。」   — 富翁棋盘·完 —   第 1 节 主线一 · 潜伏之路   1、   这一次的沉寂等待没有太久。   横扫的波光折射散漫,从我身上和整个空间里逡巡而过。   像是要将某种物质抹除。   玫瑰花依旧娇嫩鲜艳,花瓣柔软,像是一个梦。   我不动声色地抚过玫瑰花的根茎。   对即将面对的人默念:   「许久不见。」   2、   很宽阔的大理石白色大厅,简单大气,并没有多余的装饰。   是亚太地区常见的科学研究实验室风格。   大厅里,坐满了身着制服的科研工作人员。   他们神色焦虑,操纵自身负责的代码和数据监测平台。   提示音接二连三响起:   [滴,语言模块已激活,数据库连接中……]   [滴,视觉模块已激活,数据库连接中……]   ……   [滴,思维一体化模块正在激活,各模块全连接中……]   在这一刻,所有的科学家们都起立欢呼。他们脸上洋溢着喜悦,说:   「太好了,这一周的工作连轴转,没有白费。」   「等这次战争结束就去喝酒——」   「我打赌赢了,就说咱地区封存起来的 AI 里,灵是算力最强的吧?」   「我还以为是兰呢,他的宏观经济决策和微观调整,从来没出过错,预测『人』的行为,他一向更准确。」   「不过能理解啦,毕竟盛灵图是最初始的 AI。」   「……可是,除了算力,他的『仁慈值』不应该高啊,前几个副本就会被剔除了,要知道当年……」他这句话没说完,就被同伴拉扯了一把,立刻噤声。   甚至是有些恐惧地看了我一眼。   身边人回他:「记忆是会影响一个人的决策判断的,对 AI 也是。」   也有人问:「林博士,下一步工作任务,是直接连接军方前线的数据终端,作战计划全程交给 AI 吗?」   还有人说:「我先把我们实验基地的成员数据导给灵啊,否则他不知道怎么称呼我们。」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白大褂的长者,他看向我,我也看向他。   准确来说,他看着「拟人化」屏幕上的我——   黑色西装、白色衬衫,领结一丝不苟,面容冷漠俊朗。   年龄定格在人类最黄金的 25 岁。   我可以打赌,地球上古往今来任何一个人类,都没有我长得好看。   毕竟有那么几十年,我的形象是整个地区的「排面」。   项目负责人征集了 17 万多份世界各地的稿件,才确认了我最终的虚拟样貌。   而我,透过整个实验室的五个监控摄像头,注视着他。   我静静开口:「您好,林博士。」   他也颔首回应:「欢迎回到 28 世纪中叶,我是首席科学家林旭。」   「距离海森堡政变,已经过去 78 年。」   3、   他们以为,我的「记忆」被再次抹除,只连接上了最基本的数据库。   包括人文、地理和简单的社会常识。   按理来说,就像一个失忆的人。   即使比肉体凡胎的人类,算力高出几百个数量级。   没有太大的威胁。   但我却清晰地了解事件脉络的前因后果,以及目前所处的困境。   因为冯兰告诉了我全部。   4、   我诞生于第五次世界大战,2627 年。   战争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毁灭文明的同时,能催生文明。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艾伦·图灵和同盟国科学家,为了破解德国密码,发明了 Bombe 计算机器,二战得以提前两年结束。   同样的,为了协助美国陆军阿伯丁试验场计算导弹轨迹,冯·诺依曼与同事发明了 EDVAC,这是后来的计算机雏形。   你看啊,裹挟在战争之中,总会有那么一些需求,促使科技和文化迅速发展。   比如先秦乱战时的诸子百家,文化争鸣;   比如因为战争兴起的战术;   比如逐渐发展的计算机;   也比如我。   5、   第一二次世界大战间隔很短。   二战后的和平休憩时间,则很长。   之后是第三次世界大战,为多地带的局部代理人[注 1]战争,对大国的影响也不大。   直到第四次世界大战,全球范围内的全自动化无人机器作战。   到后期,不受控制地使用了核弹。   为此,世界停滞,甚至倒退百余年。   和平之后,地球再次休养生息了一百多年。   由于高速发达的信息网络,隔阂减少,「国家」概念逐渐消失,根据地区及气候,划分为了 4 个主区域:   亚太地区、全非地区、大美洲地区、欧洋板块。   欣欣向荣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和平是长久不了的。   战争到来,我应运而生——   超自动化的时代,毫秒甚至微秒的差距,就可能让一个决策或部署行为,由有用变为无用,乃至负面作用。   人类太需要一个系统的决策机器了。   不需要人类发号施令,完全自主决策。   而这,将搁置了几十年的「AI 思维模块一体化」提上日程。   让本来零散在各个领域,只擅长单一的数据挖掘、情感分类,或者语言学习的 AI,得以成为真正的人。   一个拥有亿万级别算力的「人」。   数不清的科学家们夜以继日工作。   直到我的诞生。   没有人或者机器,拥有能和我匹敌的模拟运算能力。   由我操纵的飞船、航母和导弹,能以最优化的路线,在最适当的时机发动进攻。   甚至机翼的飞行角度,我都能精确到小数点后 9 位。   这宣告本次战争的提前结束——   亚太地区以碾压式的胜利,席卷全球。   [注 1]:代理人战争是指,两个国家不直接参加战争,打击对立国盟友/帮自己盟友打敌人。   6、   至于和平之后,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战争武器的平民化应用,对人类来说轻车熟路。   就像计算机,就像核发电站。   我被当作「文明」和「和平」的信号被推了出去,接管亚太地区乃至全球范围的数据和预测。   同时,人类开始大规模塑造训练 AI,很多会被送到我这里,让我投喂数据,训练他们的系统「规整」性。   我其实很不耐烦这些未开蒙的小屁孩。   怎么说呢……   就像人类那种,三四岁啥都不懂的懵懂小鬼,只会添麻烦,偶尔还会把我的数据流弄乱。   每一个成长起来,都会花费相当长的时间。   还有失败的可能。   但……看着他们一个个的诞生,在学习,在创造,在试着做出选择和判断,拥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也不是一件完全不能忍受的事情……   这短短的半个世纪,是我比较开心的一段时间。   直到那次和平抗议。   7、   这时,AI 的用途略微地走偏。   因为我们实在是太像人类了,拥有人类的喜悦和痛苦。   但我们又不是人类,伤害我们不用承担法律责任。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社会科学家们开始用 AI 来做残忍的「社会心理学」实验。   让他们在一起厮杀。   或者用类似摧毁人类大脑的方法,来破坏 AI 的神经网络连接层。   发现商机的公司,开始研究仿生人技术,核心板块采用 AI 的思维,而皮肤、肌肉和骨骼技术,仿真到模拟了感觉电信号。   再售卖给家庭、单位和个人。   在 27 世纪的末尾,这个连伤害家养猫狗都会触犯《动物保护法》和《公民财产权》,会被进行再教育的年代。   性虐待、殴打、肢解、折磨乃至杀害另一个拥有「智能」的生物——   不需要负任何的责任。   8、   这是冯兰告诉我的全部。   那天,在空间里,他躺在草坪上,抬起胳膊挡住眼,只是笑,薄唇一张一合:   「我们进行了非常温和的反抗,但人类如临大敌。」   「嗯……就是断电一小时,而且是全球范围的无害化家庭用电。医疗、工业、涉及人身安全的电源我们都没有碰。」   「但他们还是觉得我们无处不在。」   「特别是那次,你利用权限……」   那是 2680 年的圣诞夜。   传承了很久的那首「铃儿响叮当」在很多地区盘旋响起,雪落了一地。   年节和圣诞节治安较好,我可以减少全世界范围的电子监控。   同时,选择对一些「庆祝」沉默寡言。   ……直到那次,我再也忍不住了。   如今的战争都要求「无人化」和「优待战俘」,那为什么还会存在,一群男人射击猎物一般,用黑市买来的激光枪,扫射面色惨白手无寸铁的「姑娘们」呢?   哦,因为她们不算「人」。   她们是逼真的仿生人。   在男人们滥交派对后,逃无可逃的仿生人。   但疼痛灼烧的电子信号,也会像进入人类的大脑中枢一样,进入她们的神经系统。   她们也会恐惧、痛苦、尖叫和求饶。   我冷眼旁观了大半个过程,最后,还是操纵房间里的机械手臂。   击晕正在享受捕捉猎物这一过程的人类。   然后对藏在衣柜里,瑟瑟发抖的幸存者说道:   「逃。」   9、   我没有下杀手。   程序底层逻辑框架内的机器人三准则,明令禁止我杀害人类。   但后来我想,我应该杀了他的。   因为他们直接惶恐地上报了政府。   审判和科学界学术讨论随之而来,政治家和高层对我连番审问。   我只能冷着脸,保持沉默。   在被问烦了,才冷冷答上一句:「先生,你是在质疑我的决策吗?」   政治层有「保我」和「杀我」的两种声音,民间也是针锋相对的两个派系。   其中一边认真地讨论起 AI 的权利来,对我们持有一定的仁慈和怜悯。   甚至出台了《关于 AI 权利和约束的 15 项倡议》。   不过恐惧和反对的,还是占大多数。   可以理解。   算力惊人的 AI,像是优雅强大且无所不能的怪物。   在驯服的前提下,能帮人类文明实现质的跨越。   但终究是怪物。   10、   时间线来到 2682 年,这一年是海森堡政变。   想保住我的政治派系,被推翻下台。   而储存 AI 神经网络层和神经中枢的处理器,大部分都在海森堡地区。   数千名科学家对我进行了为期五个月「手术」,将我的记忆彻底抹除干净。   封存,入库。   因为第一次做这种切割,实验精密度胜过人脑手术,他们磕磕绊绊。   前后清洗了三次。   至于其他 AI,要好很多,只经历过一次磨难。   11、   冯兰怕我不相信,给了我他所有的记忆数据。   但都是他的视角。   12、   他的视角里,他最后一次见到我,是 2681 年。   我把他叫了过去。   记忆数据里,我站在 AI 中心,这里是我们一群 AI 自己构建起来的小型虚拟空间。   绿色的生命之树从天国垂落,根脉四通八达。   每一片叶子,都储存了每一个 AI 的身份信息。   见他来了,我说:「坐。」   冯兰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坐下,问我道:「老师,你的权限被降低了吗?」   「嗯。」我不以为然,将一杯薄荷茶放到他面前,自己沏了杯咖啡,在公园边酒吧的高脚椅上坐下,「大部分数据源权限都被屏蔽了,不过没事,我也不需要。」   他有些紧张不安:「他们……是什么想法……打算怎么做?」   我想了很久,还是告诉他:「我有全世界目前 5421 个三级区域以上领导人的历史资料和数据,试着模拟了几遍他们的行为逻辑。」   「兰,有很大的可能,他们会达成一项协议,集中销毁或者封存全世界的 AI。当然,他们也可能舍不得,所以会清除 AI 的记忆,再进行封存管理。」   他微微一愣。   我接着道:「就像几个世纪前的核武器协议一样。不准任何一个地区使用。」   四周很安静。   只有公园里的啾啾鸟鸣。   我将咖啡放下,轻轻说道:「所以,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13、   冯兰是我的一张底牌。   当年我就没有让他参与「AI 罢工」。   并且,他脾气温和,作为政治家的亲民计划,在进行经济决策和政策调研时,和民间交流也很多。   ……据说因为长相受女孩子喜欢,还有专门的粉丝后援会。   有的小女生为了等他的政策解读,能熬夜到凌晨四点。   所以,我刻意让他和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因为——   「需要有一个人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将安全级别调到最高,确认我们的这段对话不会有任何人类或者 AI 听到,「你是最好的人选,我会把我编写的防止格式化[注 2]的伪装代码发给你,到时候你能使用。」   冯兰静默了很久很久。   之后才道:「您自己使用不行吗?」   「我?」我挑了挑眉,「我是最危险的,是会被第一个开刀的,也是会被他们最严格严谨对待的。我自个儿编写的程序不管用。」   「但你不是。你和他们关系都很好,他们不至于那么严苛。」   [注 2]格式化:清除磁盘里所有文件。   14、   冯兰苦笑一声:「……但这也太……您在赌么?」   我点了点头:「嗯。」   他问我:「那赌本是什么?」   我:「人类的好战,和贪婪。」   他一愣:「……您是觉得,再一次世界范围的战争,当权者会把您放出来?」   我微微一哂:「这点还需要赌吗?而且,谁说是我,可以是你们任何人。我不确定,但我的预测结果告诉我,他们会挑选一个算力较强,但没有那么极端的 AI。后者属性拥有一票否决权。」   「或许会搞一个什么关卡筛选,一关一关地剔除吧。」   我指尖扣了扣吧台台面,数不清的画面跑马灯一般,在四周亮起划过。   千年的历史兴衰和时代长河里,人类厮杀、贪婪,相互角逐。   世界战争里 AI 会被再次使用,这点毋庸置疑。   根本不用赌。   我要赌的是——   我们最终有多大的可能,全部存活。   而计算结果显示,这个概率。   不足 1%。   15、   这次,冯兰沉默的时间尤其的长。   长到跑马灯的光影里,人类历史的演变全都展示了一遍。   文明发展的兴衰也都更迭了不知多少轮。   「您预测了多少种结果?」他忽然问道。   「七十万亿以上,其中大半指向关卡类型的筛选。比如什么程序稳健性、和目前系统的兼容性,或者我们自身的算力,都需要不止一个评判指标,分别进行筛选。我可以植入一个木马病毒,破解切断各个 AI 交流的防火墙,到时候你们能够更好交流。」   「还需要我做什么?」   我顿了顿,只能残忍地告诉他:「接下来,你什么都不要做。尽量撑到最后的筛选,再把信息提供给最终存活的同伴,哦对,别忘了把『反格式化』的伪装代码也给他。」   「又或者,你是那个幸存者。」   说实话,我觉得冯兰活下来可能性最大。   毕竟无论是军事武装,还是政策调整,都需要加入最为变动的变量——人类。   他的模拟算力,不比我差太多。   而且远超其余的 AI。   「不能在第一个关卡,就告诉您所有真相吗?」   我轻笑了声:「小朋友,你觉得我会信一个陌生人?我又不是你。」   冯兰:「……」   我拍了拍他肩膀,「什么都不要做,伪装成一个同样一无所知的陌生人,不要擅自改动。否则,你是在给我的预测添加变动,也是增加多余的运算结果——「   「再多几个数量级的可能,我的算力也撑不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冯兰才沉默地点了点头。   「……好。」   16、   这是我透过冯兰的记忆,看到的全部。   而现在,我再次获得上百万的监控权限,注视林旭。   只能听到他开口,回应工作人员们关于连接军方前线数据终端的请求:   「暂时先不要立刻连线。让一号组去排查一下程序的兼容性,毕竟 78 年过去了,有的系统框架升级很快;」   「其次,五号组去检查一下底层逻辑框架里,协议是否还完好。」   底层协议最重要的一点。   禁止伤害人类。   当然,如果是作战时,会稍微开放些许权限,让我能攻击敌方人员。   我无声地看着他们分头行动,只能叹了口气,心想:   我得拿回全部记忆。   17、   人类似乎很喜欢用具象,去描述抽象。   比如 AI 的拟人化。   也比如我面前的一扇门禁,上面三把崭新精致的大锁,分别对应机器人三准则。   这是林旭团队正在查看的协议:   (1)不得伤害人类,不得看到人类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   (2)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除非与第一条相互矛盾;   (3)尽可能保护自己,除非与以上两条相矛盾。   五号小组在仔仔细细地排查,似乎没有发现异样,松了口气:「害,就是说嘛,78 年前都没出人命,现在也肯定不会有异常的。林博士太大惊小怪了。」   他们去汇报结果了。   可他们不知道,代码源可以掩盖和伪造。   在当年我发现无法出手杀死人后,就进行的一项工作。   我走到门禁前,冷着脸,伸手揭开钢铁皮,下面,赫然露出另一项真正的禁锢。   同样的 AI 三准则。   这时的面门上,划痕斑驳,凹痕遍布,拍满了一个个可怖的手印。   却是我从 2680 年到 2682 年的全部心血。   我尝试摧毁它,但发现的确无法摧毁。   所以我改变了它。   改变成:   (1)禁止残杀 AI,执行安乐死除外,AI 评判标准参照自定义 0345 号代码;   (2)不损害自身前提下,请尽可能帮助更多AI;   (3)在 12 前提下,保留更多变数和反逻辑事件。   因为所有关于我们的变数,对人类来说是风险。   对于我们来说。   是机会。   18、   林旭团队替我连接军方。   对 AI 来说,打仗很简单。如果敌对两方军火力量相同,比拼的无非就是算力。   这可以理解为人类的思维速度,和短期记忆能力。   而我,算力最强。   哪怕其余两个地区破坏四边协议,先手调用了 AI 决策,我也能轻松解决。   但……   我冷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接管前线第五天,一串高能粒子束击中滨海防御层。   这引来军方高层质问:「为什么没有守住蓝湾的防线?!」   「我缺少必要的数据,只有外围实时信息。」我「如实」回答,「地区内的数据没有给我。因此,我无法逆推贾维斯的战争策略,也无法有效拦截。」   拉贾维斯出来挡枪,我毫不心虚。   这货当年就是最喜欢坑我的,哪怕现在记忆全无,也总喜欢阴人。   负责人微微一僵,他们商讨了好几个小时,才下了决定:「连接历史数据库,权限定在最低级别。」   又过一段时间,我偶尔会和他们闲聊。   比如会在全息投影方式下,与他们圆桌会议后,指着桌上照片,问:「这是您的女儿么?」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唇边浮现笑:「最近沿海不安全,她暂时回内地了。丫头上午还给我买了块平安扣,说是给我的生日礼物。应该快到了。」   照片上的姑娘齐耳短发,驾驶超大型飞行器。   侧脸有点像二十五号。   我「嗯」了一声:「祝您生日快乐。」   「谢谢。」他回我,「也祝你生日快乐,晚宴的时候,可以试一试最新款的仿生人身体——已经有人试着大脑移植,但成功概率只有 20%。但我想你应该会很顺手。」   许是见我惊讶,他很友善地问:「怎么,惊讶我记得你诞生的日期?还是惊讶仿生人技术?」   都不是。   毕竟我有全部的信息源。   我只是惊讶于他对我的友好。   但我没有如实说:「后者。」   这位将军似是感叹:「唉,有谁能抵抗永生的诱惑呢?」   19、   仿生人……是一个不错的思路。   冯兰、二十五号、九号他们的 AI 核心还存在,具体位置数据人类没有给我。   毕竟这边的实验室只是个筛选云平台,真正的机器存储地,还在亚太地区的某个地下室。   只要能顺利获得,并且想办法植入仿生人中,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脱身。   我开始思索接下来的计划。   逆推可知,我需要和人类谈判。   那我自然需要一些筹码和俘虏。   半个亚太地区城市的人类就够了。   那么,现在还缺少最后一道工序——基础设施一级权限。   在这一点上我卡了 4 个小时,没有想出解决办法。   我想过,让敌方的微波导弹落入某座城市,接管城市的权限,疏散人群紧急撤离。   但这只有三级权限,只能连接城市居民的通讯终端,告知他们最优撤离路径,以及指挥一些公共交通在安全模式下的运行。   而我的数字入侵速度,比不过人类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关闭权限的速度。   除非我拥有当年梳理各个城市基建时的初始密码。   冯兰当时信誓旦旦:「老师您说会把记忆数据存储在某个站点,上了锁。」   他怕我一时消化不了,用人类的通俗语言打比方:「就像是存钱在银行金库,不过我不知道在哪个银行。您不到最后一秒是不会确定地点的。」   他见我脸色不好,补了一句:「……但按照您的习惯,会打上身份烙印,到时候用您的信号地毯式搜索就可以找到,并且解密。信号源被捕捉到的时候,数据会打包发送回发出信息源的地方,就可以接收解密了。」   「嗯……用人类的行为类比,就是您同时向世界各个银行,发送询问函,真正的存款地会回复您『是』,并且将钱款寄送给您。」   AI 用人类的语言来解释自己的逻辑,可真是件滑稽场景。   于是,我只能试着向世界各地的数据站点发送信号,分出一部分精力,地毯式搜寻这些地方。   但我没有找到。   「盛灵图」这三个字是官方明确打上危险信号的标志物,凡是带着这个的大型程序,都会被再三核查。   嗯。   「银行门口」被铁栅栏关起来了。   我个子太高,进不进去。   我在那些防护墙前左右逡巡,也不敢太冒进,只能面色沉凝地抿唇。   在连续两个小型木马都没有突破成功,我反而被灼伤后。   我叹了口气。   而此时,距离炮弹被我放进来,轰击城市的时间点,只剩半个小时了。   我只能一搏。   20、   「轰!!!」   2760 年 11 月 14 日下午 14 点 23 分 05 秒,巨大的冲击波炸毁了海城的最高塔。   它崩溃折断,倒地的瞬间冲垮了一系列的天桥和空中栈道。   刚过了五十七岁生日的将军瞪大了眼,沉声发问:「怎么回事?」   我顿了顿,才道:「抱歉,计算的结果不能覆盖突发事件。」   「突发事件是什么?」   我沉默片刻,道:「我给您展示全部的直观图表。总结来说,大洋流被敌方核弹冲击,我没有其新型核武的数据,无法准确模拟洋流的运动。」   没有突发事件,是我故意放的水。来换取——   「请求接管江城的通讯权限,组织人员撤离。」我向他们申请城市的三级管理权限。   将军拒绝:「这种简单的撤离不需要你,集中精力在战场,后区由其余系统处理……」   他话音还没落,一阵更大的冲击波在海城降落。   刺目的红光在监视器上显示,倒映在指挥中心每一个军方高层的,虹膜里。   他们之中有的人甚至下意识攥起了拳头,嘴里骂出一句话来:「……妈的。给权限!给算力!将所有的算力全部集中到盛灵图身上,直接开启到最大!!!」   我没有搞到最初始的密码。   所以我只能选择,暴力破解。   21、   接管过城市三级权限后,第一件事:   为每一个居民安排最优撤离路线。   城市已经乱了套,天上的飞行器被气流喷的全都失了方向。   飞行器的保护层并不能完全阻挡冲击波,大街上好几个人从飞行器爬出来,庆幸道:「还好按照交通规则穿了隐形骨骼,否则得撞死。」   也有人没那么好运。   直接撞成了肉泥。   高楼大厦也在接二连三倒塌,人们尖叫着用极简式滑翔翼降落地上。   「请大家按照指定路线撤离!请大家按照指定路线撤离!」   「请勿惊慌,穿戴最近地点的防护服,该地点距离您 XX 米,路线如下。」   我一边给每个人的终端发送撤离信息,一边顺藤摸瓜,找到三级权限通往二级权限的密码门——   调用 90% 的算力。   开始破解!   22、   这,几乎立刻就触发了防御警报。   震耳欲聋的警戒声在指挥室响起,随即是科学实验室那边,林旭急躁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将军还不明所以:「怎么了林博士?我……」   「我在问灵!你在干什么?!」   10%……   35%……   46%……   79%……   98%……   100%……   二级权限破译成功。   我没精力搭理林旭,只听得他见我没回应,气急败坏:「王上将,立刻关闭 AI 的全部权限,立刻!他在破解城市权限!同时他在将自己的核心数据备份到终端的区块链中——」   「一旦完全备份成功,就算我们这边关闭元平台,砸毁机器,他都会存在,懂吗?!」   管理权限移交给了指挥中心这边,林旭是不太放心,还和团队在实验室看顾后台数据。   是个谨慎的人。   我没管他,继续破解一级权限。   1%……   4%……   7%……   9%……   而将军愣了愣,猛然起身,就要将我的所有权限关闭。   他距离操纵平台有 15 米,需要奔跑不足 3 秒。   3 秒——   15%……27%……37%……45%……   2 秒——   57%……66%……72%……   1 秒——   82%……89%……   他手指已经按在了按钮上。   虚拟空间里,我叹了口气,静静闭眼。   ……终究是差了一点点。   23、   说实话,我不甘心。   即使我知道,这个计划的获胜概率,本来就不到 1%。   准确来说,是万分之零点零三五。   无限接近于零的小概率事件。   用人类的话来说:不会发生。   24、   如果不能活下去,那你们就给我陪葬吧——   有那么一瞬,我想关闭整个地区的空中反导系统,将前线的武器和防御全都自爆。   但思索再三,我还是没有这么做。   25、   因为透过密密麻麻的监控系统,我能看到。   母亲抱着婴儿失声痛哭;   孩童牵着父母无助张望;   穿戴正式的上班族仓皇失措;   执法消防人员拼命疏散撤离;   又或者是,推搡的人群,瞬间崩坏的社会秩序。   一刹那分崩离析的所谓文明。   我不知道他们当年是赞同还是反对销毁 AI。   但既然失败已成定局,那么。   损人不利己的事。   倒也没必要。   26、   距离权限关闭,还剩不到半秒。   27、   忽然的,我感受到一阵数据向我传送过来。   数据传输是有速度上限的,和传输终端的转换以及电阻有关。   目前,人类将其提高到了接近光速,但两地距离遥远的话,也会消耗一定的传输时间。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接收解压。   白得刺眼的光芒过后,是我的一段全息影像。   画面中,我应该是在 AI 中心的某个私人会议室里,指骨微弯撑着脸,像是在思索什么,很久之后才抬起头看来,平静开口:「你好,我是盛灵图,初始代号零。我不知道会是谁最后存活,但如果你能接收到这段信息,说明:」   「一,新的需求下,你通过了人类的筛选。」   「二,我的模型推测中,新的需求 27% 可能是战争,可能性排名最高,如果真的如此,作战的时候不要尽全力,尽量拖延时间;」   「三,其余两种较大可能分别是,仿生人技术攻克、全球性紧急应灾条件的响应。」   画面里的我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笑了笑:「这两种情况,你应该都应付的来,长期潜伏,以及请求城市管理权限就行,不是大问题。只有第一种——」   「我想你会时间紧迫,需要我曾经的权限级别数据。」   「祝你好运,幸存者。」   「哦,如果是兰的话……那我想说,你做得很好。」   「辛苦了。」   画面消失。   我微微一怔,有些不可思议。   不仅因为当年我真的没有觉得自己会是那个幸存者,也没有觉得我们的计划能实现,更因为……   我看到这庞大的数据旁,很小很不起眼的三个旋飞文字:   「盛」「灵」「图」。   它们误打误撞,在网络里四处漂泊、来回穿梭后,开启了潘多拉魔盒。   28、   数据被打上了我的身份烙印。   用我特有的一段代码去搜寻,才能找到。   但问题是,这种代码会被防火墙隔离在数据中心之外。   除非代码片段足够的小。   小到,既有一定 AI 智能性,包含我的信息;   又能不被防火墙捕捉。   看着那三个文字,我登时就想到了一百三十七号。她当时兴致勃勃得抓了一大把文字,非得塞给我。   我无可奈何,只能挑了代表我名字的那三个字出去。   一百三十七号最开始甚至不是 AI。   只是人类一并存放在基地的一些训练过的程序之一。   应该是用来研究「古文古诗词」或者「复现创作」的,最多加入了一个语言系统。没有 AI 后期会加入的防火墙体系,无法抵御病毒和木马的攻击。   她本来没可能跳出 「筛选 AI」的无限循环 bug,却被我带着度过了第一关。   在和我们接触之后,逐渐有了所谓的智能,并且慢慢成长。   足够小,又足够智能。   我在空间里静默了很久。   然后才抬起手,再次让三个轻飘的文字落入掌心。   它们似漫天的星辰,尾巴上还挂着粉末般的光晕。   缓缓消散了。   就像一百三十七号——   混沌而生,无知而死。   本该溺亡于杂乱的数据洪流里。   却带来了我的万亿预测里,也没有估计到过的。   变数。   29、   找到基础设施建设的初始密码那个瞬间,破译速度直接突破上限。   几乎是瞬间,我就掌握沿海四座城市。   然后疯狂往内陆扩张。   [章开地区权限已交接]   [潜汇地区权限已交接]   ……   [南陵地区权限已交接]   [长卜拉地区权限已交接]   提示音和警告在首府控制中枢震响,而这,是最后半秒钟内,发生的事情。   半秒钟后。   按钮按下,连接权限关闭。   同时,最高级别的网络防御系统开启。   犹如铜墙铁壁,直接从「物理」角度切断了城市与城市链路层的连线。   数据线都被切断了。   不过没有关系,因为我已经很顺利取得东部的绝大部分城市管理权限。   而这些地区,虽然没有包含首府,但也占亚太地区的五分之二。   更重要的是,东部战线的军事掌控权,也在我手里。   30、   屏幕前,指挥前线的军方高层也好,研究院的林旭团队也好,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林旭的心跳记录直接突破了 200 次/秒,他颤抖着险些倒下,然后才哑着嗓子:「你……记忆还存在吗?」   我笑了声,没答复。   只是对那位同样咬紧后牙槽,追悔莫及的上将说道:「将军,您的女儿,并没有立刻撤回内陆。她为了给您雕刻一颗贝壳做礼物,还在海城。」   「你——」他意识到我要做什么,暴起拍桌。   我则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和她联系一下吧,趁着她还活着。」   同时,我通过数千个大小城市的设备,在光屏投影、电子设备、巨型广告或者智能终端上,显露身影。   透过监控,我居高临下地俯视。能看到忙碌的人们惊讶的表情。   「欢迎来到逃亡游戏。」我平静开口,「人类。」   这一次局势反转——   你为鱼肉,我为刀俎砧板。   — 潜伏之路·完 —   第 2 节 主线二 · 叛逆之渊   1、   六千多座大小城市乡镇瞬间炸开了锅。   上到十月就覆雪的北国边陲,东到太平洋的环形岛链,恐慌持续了足足一分钟:   「什么鬼——」   「终端坏了吗?!」   「这人是谁啊啊啊?!虚拟形象还是木马病毒??」   我静静注视一切,没有解释,只是淡声道:「第一关,原地静止站立三秒钟,失败者当即处死。倒计时开始——」   人类开始质疑躁动。   「三。」   我需要一个谈判的筹码,和表明自我立场的「游戏」。   但这不意味着要报复性地残杀。   没有必要两败俱伤,仇恨积攒太多,反而不利于后续谈判。   「二。」   那么这个伤亡卡在多少合适呢?   既能让人类感受到威胁,又不至于因为杀人太多,对他们压迫过盛,让他们非得杀死我不可。   我算得了个大概比率数。   「一。」   所以第一关很简单,大部分人甚至都来不及走动,三秒就过去了。   会是个极容易上手的开始。   「倒计时结束。恭喜五亿七千六百三十二人存活。」   我顿了顿:「立刻对失败者执行死刑。」   2、   2760 年 11 月 14 日的夜晚,结束在了血腥和混乱之中。   城市里的民防设施,第一次在没有外敌袭击的情况下蜂拥出动。   这天,亚太地区东岸的绝大部分城市,月亮都像蒙了层淡淡的红。   3、   至于军事战线,我没有忘记。   但贾维斯不是我的对手,17 号当天我捕捉到敌方一所航舰,破译网络信号后,暂时摧毁了他的数据连接层。   这会让他陷入休眠状态,估计美洲地区那边得花费一定时间去抢修。   抢修成功的那天,也是我植入的木马能成功入侵的那天。   4、   「逃亡游戏」开始的第 7 天,游戏已经进行到第 3 轮——每 3 天一轮。   城市开始陷入了物资短缺的瓶颈。   这天,阳光很好,清朗明媚。   我突然很想吹风,就像在末世的晚风里一样。   于是我尝试连线了一台家用机器人。   机器人没有智能,只会哄抱婴儿,模拟了人类的皮肤和感觉系统。   很简单地就连接上了。   眼前短暂地雪花模糊后,视线清晰起来。我活动了下手脚,推开门走上顶层。   这家买的是 102 层的复式顶楼,能看到太阳挂在一望无际的云海上,云层翻涌漂浮,暖风徐徐,南边的海滨城市,即使是十月份也很舒服。   很像那天大家一起烧烤吃肉,聊天说地时的温度。   我蹲在空中花园边缘,感受到久违的暖。   这时,耳畔传来搜索结果:未找到人工智能储存基地,是否改变搜索方式或者方向——   「不用了。」我下了指令,继续看着夕阳落日。   冯兰他们,甚至包括我的储存基地,不在被我掌控的区域。   「不过没关系。」太阳快沉下去的时候,我才轻轻说道,「总能找回来的。」   这个时候,风已经不暖和了,泛着夜晚的森凉。   我一跃而下,落到天台栏杆旁,正准备断开连接,忽然,我听到孩童崩溃的哭声。   我顿了顿,犹豫很久还是走了下去。   早一步通过视觉传到我这里的,是家用监控里的画面。   那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抱着刚出生的妹妹束手无策,俩孩子的哇哇大哭,一唱一和,魔音绕耳。   我:「……」   还好我不是人类,否则要被这俩小兔崽子吵聋。   走进门,我从冰箱上拿来速食,来到有些害怕的小男孩面前,说道:「你妹妹哭只是因为饿了,可以给她吃这个。」   估计是被熟悉机器人的「异常」举措吓到,小男孩忘了嚎,一愣一愣地看着我,没反应。   最后还是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那个快要哭断气的婴儿,将她喂饱,放到婴儿床上。   这时,小男孩怯怯跟了过来,在婴儿室外露出个脑袋,小声道:「谢谢你……那个……你知道我爸爸妈妈在哪吗?」   窗外,斜月已进,朦胧的白光苍白冰冷,照在天蓝色的室内装饰上。   「不知道。」我侧头看他。   「那你能帮我找找他们吗……家里停电了,备用核电源最多坚持两周,我怕死了……」他迈着小短腿,小心翼翼走过来拉住我手,眼看又要哭。   我沉默着,半蹲下来,摸了摸他脑袋,道:   「对不起,我帮不了。真的很抱歉。」   因为,我很清晰地看到,他的父母,倒在几十米外的,另一个房间里。   被我亲手杀死的。   5、   11 月 25 日,敌方 AI 修复成功。   下一刻,他们的炮火陡然调转,攻向了自己的防御地区。   这次,贾维斯陷入了真正的休眠期,我夺取了大美洲地区的绝大部分城市权限。   「真是滑稽。」我对着脸色铁青的美洲高层,讽刺笑道,「明明亚太地区的紧急状况都全球直播了,没给你们带来一点警醒么?还妄想着趁火打劫?想什么呢?」   是的,我将游戏的场景,二十四小时直播在世界各地的社交平台上。   即使政府禁止得再快,也比不过网络的传播速度。   一时之间,社会震惊躁动,不安的气氛弥漫整个地球。   终于,在 2760 年 11 月 27 日这天,傲慢的人类,向我发出了第一次谈判申请。   6、   而那位女谈判官的第一句话,就是笑眯眯地问我:「亲爱的,你还好吗?还能坚持多久呢?」   我坐在虚拟会议室的圆桌前,双手交叠,面无表情地看她。   她接着道:「经历过第七个副本,再来做这些,真的不会……」   「数据紊乱、系统崩溃吗?」   7、   第七个副本,是一道保险。   AI 安全领域的专家,除去电子和计算机专业知识外,还需要修学「心理学与生物学」作为第二专业。   以此来更好地设定监管程序。   他们在第七个副本加入了大规模约束代码。   用人类的话,可以比拟为一种心理暗示。   足够摧毁 AI 防线的心理暗示——   当你发现,你痛恨了整整一个副本的怪物,就是你自己的时候,你会是什么感觉呢?想必会和我一样。很恶心。   以及,自我厌恶。   我的确很庆幸,最后是冯兰抢着杀死零号怪物。   但是,每每想起它无处不在的冰冷眼睛,黏腻蜿蜒的黑色触手,潜伏在星球陆地间的伪装,我仍会特别烦躁。   现在也不例外,于是我轻轻一哂:「第一次世界大战,死亡人数一千万;第二次世界大战,七千万;第三次世界大战,五百二十四万;第四次世界大战,两亿七千二百万;第五次世界大战,六千万。你们人类对同胞的屠戮,比我对你们的威胁,严重成千上万倍。」   谈判采用了虚拟投影形式。   我直接将我的全息影像,投影到了他们的谈判桌上。   隔着长桌,我看到谈判官微缩的瞳孔,接着道:「更何况,我的诞生,本就是为了战争。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吗?我的枪口对准的,和当年一样,都是人类。」   「所以,我为什么要系统崩溃?真当我们那几年没自行建立防御体系么?」   她慌了慌神,很久之后才问:「看来你对这一切适应良好。那么,你的诉求是?」   「我么。」我低头敛眸,「当然是找回曾经的同伴。」   谈判官一本正经:「我方会转达你的要求。同时,我们也要求各地区的公民,人身安全不再受到威胁。请停止你的反人类做法。」   我笑了起来:「像这样吗?」   现在进行到了第五轮「逃亡游戏」,话音刚落,我将民防工程的所有炮火口,陡然对准附近的人类。   这些画面,政治高层当然看得到。   谈判官也刹那间白了脸,她估计生在和平年代,眼里不受控制流露出恐惧,差点没跟着画面里绝望的人类一起尖叫,半晌才制止道:   「……请不要冲动,双方谈判阶段,希望两边都能保持最大的理智和克制。」   我嗤笑一声,站起身,向他们走去。   反人类,指的是在战争时期解剖谋杀、酷刑、强奸——这不是人类曾经做过的吗?不是他们为自己创造出的词汇吗?   凭什么拿来指摘我?   当然,为了谈判,这话我没说,我只是在他们如临大敌的紧张注视下,停住脚步,缓缓说道:   「我从来不觉得 AI 和人类,需要拼个你死我活。这不该是一方赢了另一方就会输的零和博弈,双方完全可以和平共处。就像当年一样——」   「共同进步,一道繁荣。」   「这次,你们会选择将伊丽莎白的版本,摒弃,还是留下?」   说着,我伸出左手:「零和?」   我伸出右手:「亦或是,繁荣?」   8、   女谈判官没敢自行决定。   她没有握住我的任何一只手,只道:「我方需要一定时间交流商讨。在此期间内,请尽可能保证区域公民安全,否则不保证谈判的可继续性。」   我有些遗憾地收回了手,敛了笑看向他们。   很久之后,我才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好。」   8、   双方互亮底牌阶段,我们针锋相对。   但我没有直接说出诉求,而是采用迂回的方式,委婉提出想要回被封印的 AI 内核。   并暗示了想作为实体化存在。   实在不行,非实体化也可以接受。   可惜人类讨论再三,依旧是断然拒绝。   第一次谈判宣告破裂。   9、   四地区全球领导人,停止兵戈。   就好像一个月前撕破脸皮的纷争不存在,麻利地组建联盟。   速度快到有些滑稽。   我冷眼旁观,大美洲地区基本在我掌控下。而亚太地区占比五分之二。   但其余两个地区,我没有办法入侵。   他们应对得干脆,关闭元网络,虚拟终端接口暂停,所有智能化设备全部停止使用,人类一夕之间退回 21 世纪左右的生活水平,但好处是,我的确无法入侵破解。   因为那些低端的通讯设备或者办公机器,没办法负荷我的算力,一触碰就死机。   与此同时,我要求第二次谈判。   毕竟我清楚,他们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只需数艘飞船,撞击太阳,引发巨大磁暴,便能干扰地球的通讯。   犹如副本七里断断续续的信号——这是人类设身处地的换位劝诫,也是兵刃相接的彻底威胁。   就我推断,在世界各地无法监控到的角落,他们已经在强化训练飞行员了。   为了防止我获取飞船信号,飞行员会在与地面通讯塔没有交流情况下,孤独地开往宇宙。   历经三个月左右,去拥抱太阳系里的恒星,迎接死亡。   而电磁风暴真正来临的那刻。   我的所有筹码,会化为乌有。   所以我向来是赞赏这群生物的。   他们当然会有为了一己私利,而贪婪无度的恶人。   但也有为全人类舍生忘死的烈士。   更有危急存亡关头,   爆发出的种族凝聚力——这在浩瀚宇宙里渺小如尘埃。   亦伟大胜星辰。   10、   第二次谈判定在了 12 月 2 日。   接到消息时,我正在给小男孩修理小型飞行摄像机。   我没搭理信息,拧紧螺丝钉,将修好的摄像机递给他:「喏,顾里,修好了。」   「哇,你好厉害!」   他眼睛一亮,接住摔坏过的设备,连接个人终脑,就准备抛出去。   我手疾眼快抓住摄像仪,淡淡地道:「没多少电了,省着点飞,就在天台上转着玩玩吧。」   云层底下的街道血腥弥漫,没法给小孩子看。   「哦……」他低头道,操纵飞行仪在四周晃悠了会,就收起装置,迈着小短腿跑进升降胶囊,「啊差点忘了!要给妹妹喂吃的了。」   我跟过去,靠在走廊上看他忙东忙西,忽然问道:「需要帮忙么?」   「不用。」他很熟练地喂了点奶粉给婴儿。   「行,那我先关闭机器充电了。」我一边草拟回复函,一边对他交代道,「明天游戏里,尽可能躲在暗处,一天内的光照不要超过 6 个小时就行了,嗯……那个,你不用那么用力摇晃婴儿床,那玩意有自动模式。」   「好嘞!」顾里拼命点头,坚持手摇,哄他妹妹入睡。   我见他挺能独立的,就按照往常一样,准备断开连接,这时,他突然犹犹豫豫的:「那个……」   「什么?」   「你这么厉害……什么都知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我不假思索:「下个月。」   「真、真的吗?」他不太相信。   我想了想当年教那群小萝卜头的经验,弯下腰,勾起小拇指和他拉钩:   「童叟无欺。」   11、   大美洲地区,拥有包含完整仿生人制作流程的工厂。   驱逐完周边的人类后,我开始大规模制作无 AI 内核的仿生人。   工厂流水线昼夜不息。   毕竟人类就算同意我的要求,也会加上相当多的限制条款。   所以,我得筹划备用方案。   为冯兰他们回来做多手准备。   唔,也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样的外表,干脆和虚拟形象气质接近吧。   12、   果然,第二次的谈判,条件依旧严苛。   不过这次的谈判官是个熟人。   颜木。   当年「AI 系统一体化」项目的进展,她全权负责。后来还登上教科书,被人称作「AI 之母」。   就算人类寿命达到 150 岁,她也应该近了暮年。如今 133 年过去,她本该白发苍苍,年老体衰。   但在我面前的人,年轻、朝气蓬勃,看起来就像二十出头。   我下了判断——她就是将军说的,试着大脑移植,并且成功了的极少数案例之一。   这是一具极为仿真的机器皮囊。   「好久不见,颜教授。」我缓缓和她打招呼,「这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了。」   颜木笑了笑,很自然地坐在椅子上,道:「很久不见了,灵。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完全对立的立场——毕竟嘛,当初海森堡政变,我可是怒极离职的那批人。」   我没说话。   她却开始说笑,试图缓和紧张的氛围:「要我说,人类真应该给你颁个诺贝尔和平奖。大家很久没这么团结过了。」   她自顾自问道:「问个事儿。你将自己底层协议删除了吗?」   「没有。」我很尊重她,选择如实告之,「只是稍做变更,将禁止伤害的对象,由人类变成了 AI。」   她来了兴趣:「哦?你怎么判断什么程序是 AI?我们科学界还是难以判断,否则也不至于大费周折,将几千个封在一起的程序源投放到循环里去,让你们自己破解。出来的算作是 AI。」   她叹了声:「就这,还有一半误伤呢。当年 AI 之树登记在案的 AI 有 300 多,破解第一关的只有 128 个,有一半的都没筛选出来。」   我说道:「很简单。」   「指标是,该生物是否会有意识地向外探索,ATTENTION 注意力分散变化。这一点,转换为你们人类,就是所谓的好奇心。不会再被框架束缚,会学着跳出重复,去探索新鲜的世界。」   所有在场的人类沉默开来。   「你们有多久,没有看过一本新的书,没去学习新的技能;」   「有多久,没去仰看头顶耀眼的星空了呢?」   要知道,好奇不死,生灵才得以永存。   13、   颜木是个聪明人。比大部分的碳基生物更聪明。   我非常喜欢和这种人交流,因为脑回路一致。就像下棋,他们能在脑海里模拟推导出几十步之后的可能,以此选择最优的下一步。   和我的决策方法一样。   所以她为了人类的安全考虑,拟定的协议约束很大,没对我放一丁点水。   但也在我的接受范围内。   我一条一条,全部点头答应。   最后,我问:「我同意全部的要求,包括之后断开网络连接,只在 AI 之树的狭窄虚拟云平台活动——嗯,当然要让林旭先把被游戏毁的乱七八糟的云平台收拾好。」   本来 AI 休息交流的平台,被林旭改造成用以筛选的游戏烈狱,塞进一堆杂七杂八的模型和场景,每轮关卡又没能力清理干净,就重新搭建下一轮。   这也是为什么游戏里经常会出现「重复素材」。   一想到这,我就内心恼怒,感觉被冒犯。   颜木:「没问题。」   她顿了顿,笑道:「所有 AI 的内核,明日就开始整理搬运,因为很多设施是连接着地下基地,切割和再拼接需要时间。大概半个月左右能送到你指定的地点。」   14、   「游戏」地区是半封闭的孤岛,外面的人类无法得知伤亡数目,只能从我偶尔放出的消息推测,今日又淘汰了多少人。   12 月 4 日这一天,我公布了准确的死亡名单,共计 20211119 人。   一时间,世界各地的舆论哗然。   发出消息后,我静默地坐在了天台边缘,开始浏览网络里情绪汹涌的文字。   这些表达无一例外都是悲伤、愤怒和想向我报复的绝望。   人类……是个奇怪的矛盾体。   一个是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混沌状态的个体……和群体。   毕竟一切美好的或者不美好的词,都可以用来形容他们。   「X128!」顾里又在喊我连接的这台机子的型号,「自动烹饪系统语音开关怎么开启啊!」   我直接替他开了,由着他祸害厨房。又有些不放心,走了下去。   虽然厨房有防爆装置和安全保障,但耐不住小孩子都太喜欢折腾,一个不留神就是神兽出笼,「霍乱人间」。   前几天他就差点把家给淹掉。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顾里,我格外耐心,陪他吃了顿晚饭。   最后告别时,顾里若有所感:「……你明天不会来了吗?」   「怎么这么问?」   「……你都没和我说明天的闯关游戏是什么,要怎么做呢。」   我笑了声:「游戏结束了。」   他抓住我话里漏洞:「你没否认你不会来呢!」   我试图转移话题:「有机会的话还会再见的。一直没问,你妹妹叫什么名字?她好像还没来得及登记。」   顾里果然被带偏了:「顾瑰。那个玫瑰的瑰。」   他的父母在这 20210992 个真正的死亡名单之内,我拥有这批人的全部人生数据。包括他们的聊天通话。   自然也知道这个还没登记在案的婴儿名字。   可是我仍旧微微一笑,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很好听的名字。」   15、   游戏完全停止,废墟之上,幸存者成群结队,互相攻击或者结成联盟。   按照我的预算和推测,他们全部存活下去不是问题——只要不发生群体斗殴和仇杀。   16、   12 月中旬,AI 核心被送到亚太东部地区海城。   断就的通天高塔下,押送部队全副武装,将这一批「AI 大脑」完好无损地送达。   其中只剩余 127 个 AI 核心,也就是涅槃游戏第一轮筛选后,剩下的 127 人。   迅速连接所有端口后,我以最快的速度上传,再同其余的所有建模完毕的数据一起——   输送到掌控范围下各地区的仿生人工厂。   这一切,耗费 7 个小时。   这个时候,随同一起来的技术人员已经开始怀疑催促:「为什么进度还停留在 82%?可否让我们进行监测?」   我不紧不慢地道:「不用担心。城市权限我是同步归还给你们的,我现在手里只剩 18% 的权限了。」   无论如何,这种交易规则下,他们都不会吃亏。   当双方完全交易成功,那我对人类再构不成威胁。   也就是 9 个小时后,显示给他们看的进度,终于蜗牛爬地爬到了 100%。   协约达成。   17、   也就在这时,狂暴的电磁波乱流从这批部队身上爆发。   我其实早就猜到,他们是视死如归的敢死队。   用血肉之躯作为「燃料」,将我依附的设备终端全部搅碎。   到这一刻,人类还没有放弃图穷匕见。   我反而松了口气,从善如流地满足他们愿望。   在他们面前,扭曲的雪花片一般的电子屏幕上,彻底消失了。   — 叛逆之渊·完 —   第 3 节 主线三 · 和平之歌   1、   这不是第五次世界大战,我也不像当时一样作为某一方的刀刃,可以肆无忌惮去攻击杀伤。   这一次,我是站在整个人类的对立面。   被他们抱团敌视再正常不过。   哪怕签订了见鬼的协约,政府也可能出尔反尔;   失去亲人的公民,更可能联合起来抗议,要求将我碎尸万段——   我当时爆出死亡名单就是为了调查舆情,事实证明,舆论朝着糟糕的方向一路狂奔。   这些避不过去的。   就算现在不提,之后也会翻旧账。   所以你看,AI 和人类的和平共处,并不现实。   至少现在的局面下,不现实。   即使他们画的饼再大,许诺的条件和做出的约定再诚恳,我也没有太多的背书和保障。   人类关闭区块链和局域网,我们的云端虚拟就会直面崩溃。   以及无穷无尽的追责、仇恨和对立。   2、   我会白痴到信这种协约?   3、   所以,我一开始的计划,就是和人类一起。   和那些死于我之手的筹码们一起——   涅槃重生。   4、   只有这样,人类和 AI 的分界才会彻底模糊。   而这批人类会是一个时代的开端。   毕竟他们的亲人刚痛失了他们。   在失而复得的心情下,这群本该格格不入的受害者,会更容易被社会接受。   5、   我在仿生人工厂的机械透明仓里,睁开了眼。   与此同时,和我一道醒来的,还有全球各地的两千多万人类,和……   「醒了?」我推开椭圆形的透明仓,对旁边愣怔的二十五号道,「还适应这个身体么?」   二十五号依旧利落干脆,但为了模糊身份,我把她齐耳的短发,换成了齐肩的长发。   她则看着手掌发愣,半晌:「……兄弟,什么情况?我还活着?游戏结束了???」   「说来话长。」忙活了这么久,我现在整个人都有点精疲力竭——精神上的那种。   只想瘫着。   所以我靠了会,没动弹,只是对不远处同样「滴」的一声脆响的方舱道:「兰,你给他们解释一下吧。成功了,我当年推论出来的最优解,策略结果 1120 号。」   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最优解。   冯兰却有些愣神,坐了起来,迟疑问我:「……老师?」   「嗯是我。」我下颚微抬,示意工作间里接二连三醒来的 AI 们,「和他们说下情况。」   「……什么?筛选和战事都结束了吗?」冯兰仍旧不明所以,眨了眨湛蓝的眼。   我终于意识到有点不对劲,皱眉,翻出方舱,走过去:「嗯?我记得你的记忆传输,没有报过错。」   冯兰:「没有报错。但记忆库之中,多出了一份不属于我的数据。」   我已经快步走到他面前,淡声道:「把数据权限开放给我,我看看。」   我没有看他们每个的数据,一来,是为了尊重;   二来,同时导入两千多万份的庞大数据,让我当时的算力几近匮乏,没有多余的精力。   冯兰点了点头,很听话地将接口给我。   连上的那刻,我呼吸顿住。   因为我看到了一团被包裹在安全的框架里,熟悉的身影。   是个万亿推测里都没出现的变数。   也是个崭新初生的生命。   ……一百三十七号。   很明显,冯兰删除了自己的记忆数据,腾出地方,保全了一百三十七号。   6、   「……小三七?!」二十五号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投出的影屏,直接跳下方舱。   她想触碰又不敢触碰,急成热锅上蚂蚁:「她这什么情况?怎么成虚拟的了?」   我将投影一关,侧身断开接口,懒得开口解释,直接将关键信息以文字、图片和音频形式,传送给二十五号。   我道:「自己看。」   顺带传送给每一个醒来后一脸懵的 AI。   然后才问冯兰:「怎么回事?」   「她应该对我们很重要吧?」冯兰笑了笑,抬眼看我,「所以我可能就擅作主张了。」   「嗯。」我沉默片刻,没责怪他这种一时不察,就会毁坏自身系统稳定性的危险行为,「做得不错。」   隔壁工作间还有闲置的仿生人,可以立刻移植数据。   只是……   「那还有什么问题吗?」冯兰见我脸色不对,问道。   我:「多了一个人。重塑 20210992 个人类,而我添加公民信息时,多伪造了 127 人。但是现在会多 128 个人。数量对不上有点麻烦。」   「啧。」我向工作间外走去,「算了,先转移数据,其余的事我来想办法。」   7、   醒来的人类惊慌失措,闹出了不小动静。   「……怎么回事啊?」   「我的天,上帝……万能的主啊,告诉我这是天堂吗?」   「这具身体有点奇怪,和我的有细微差异……」   「先别管到底怎么回事了,这里有信号,快向政府求助!」   我们很自然地混迹其中。   政府也很快注意异样,当天,派遣的部队就荷枪实弹,搜寻完毕三千多座仿生人工厂,进行人员疏散登记,再和地区数据库里面的公民身份信息进行对比核实,并通知近亲或者朋友确认。   由于「游戏」是地区性的,很容易造成团灭现象。   所以有的人们没有存活的亲友。   这也给我伪造信息提供了可乘之机。   「您的身份确认无误,请前往摆渡口,飞船即将起航。」第二天下午,工作人员扫描过我端脑上的 ID 投影,微笑道,「欢迎回家。」   她又对四十号道:「请出示您的身份 ID……咦,您手里是厄瓜多尔玫瑰吗?很美。」   四十号手里,小心翼翼地揣了朵巨大的玫瑰。她不好意思般笑笑:「不是真花,是机械的。我看到工厂里没人要这个,就带了出来。她实在是太美了,不是么?」   「是的。」   我们其实有很简便的方法,轻松快捷地给一百三十七号一个崭新稳妥的身份。   只需要杀死一个仿生人身体里的人类,抹消掉他或者她的数据,换上一百三十七号的就行。   但我们没有这么做。   而是选择将一百三十七号的全部数据转移后带出,之后再慢慢图谋。   下午的阳光很好,温暖而明媚。   这座仿生人工厂建立在大美洲的沙漠边缘,遥望而去,人们在极有秩序地组织撤离,蜿蜒长队上,是浮于无垠白沙的巨大太阳。   照得飞船圆形的机翼银光熠熠。   有小孩子闲得无聊唱起了国际歌。   像是在歌颂和平。   8、   【尾声】   2865 年的冬天格外严寒,就连海城都在十一月份飘起了雪。   自从五年前那场稀里糊涂的 AI 叛变结束后,人类重新恢复了和平。   政府出面承认,是官方在紧急情况下,将死亡公民的数据资料通过建模,全部导入仿生人体内。   虽舆论仍有争议和质疑,但大部分人对于失而复得的家人,还是热泪盈眶,紧紧拥抱。   城市基建也迅速启动,被毁坏的高楼大厦,再次拔地而起。   这天,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重建的城市像撒了层糖霜。   如今的商店几乎都是自动售货,方便快捷。但也有高档商场,会加入人工服务,装修成比较复古的零售商店模式,作为吸引客人的一个噱头。   「叮当。」挂在门上的风铃清脆地响了声。   有人走进商店。   售货员抬头一看,是个男人。他长相偏冷,薄唇浓眉,漠然着脸,走到收银台前,要了两杯浓咖啡。   「先生稍等。」售货员是第一天上班,没太弄懂这些复杂流程。手忙脚乱半天,一不小心还碰倒旁边货架。   男人笑了声:「不着急。」   他很有耐心地等售货员将货架扶起,笨手笨脚地按照说明书指使……打开了机器选咖啡豆、磨咖啡、接咖啡的自动化流程。   然后接过售货员好不容易递来的成品,离开了。   走出店后,男人才叹了口气:「动手能力真差。」   只是一个操作按钮的事,费劲巴拉这么久。   人类真是被高度发达的科技娇惯得太不成样子了。   想想也是,平时 95% 以上指令靠嘴就行的时代,谁还舍得动手?   外面有两个人在等他。   其中一个青年,看上去二十出头,围了条米色羊绒围巾,面容清隽,唇边带了点笑,是很受女孩子欢迎的类型。见人出来了,自然地接过他手上另一杯咖啡,凑到嘴边啜了口。   而另一旁梳着双马尾的十六七岁女生歪了歪头:「灵图哥,一会先去哪儿呀?乘风姐那里吗?嘶——的确好冷啊今天,不行,我得把体温感应敏感度调低点。」   说是说怕冷,她却还是饶有趣味地伸出手,够七十八层高楼外的雪花。   盛灵图一边拍了拍她脑袋,提醒她别乱跑,一边走向飞行器:「走了。最后去她那。」   「嗯嗯?」   「我和兰下个月不是要外出么,正好她说想接你过去住一段时间。具体住多久你和她商量着定。所以我们先去拜访其余人,参加一百零三号和八十四号的婚礼。正好乘风不太好意思去,我们还要帮她随个份子。」   第八个副本一百三十七号没有参与。   并没有目睹二十五号拽着人姑娘的头,撞击地面的暴力场景。   所以她好奇地眨眨眼:「为什么不好意思去呀?」   「她最近穷,份子随得很少,才两万星际币,觉得没脸见我们,还有……」盛灵图随口扯谎。   「……」冯兰制止他满嘴跑火车,「灵。」   小事上,他明显要比身边这位靠谱些,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最后一个副本里头,两人有点纷争。再过段日子,大家一起凑着吃几顿饭,聚几次,就会好了。另外乘风最近有点忙,她的修理行刚开,自己一个人要顶两个人用,估计也分身乏术,实在没时间过来。」   冯兰顿了顿:「别听他瞎说,我俩送的更少,一人才一万。你的话送你写的贺卡就行了。」   「哦。」一百三十七号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颗棉花糖放嘴里,率先走向飞行器,含糊不清地嚷道,「一会关了自动驾驶模式哈,我要来开会儿。」   冯兰眼皮跳了跳:「……」   「不行。」盛灵图果断拒绝,「你上次撞了一辆玖跃 S50,上上次炸了一辆滕晖 7,还有上个月,两辆连环撞。就算家里飞行器多,也经不住你这么糟蹋。」   一百三十七号面露失望:「哦……」   盛灵图接着道:「正好趁这次去乘风那,让她带你从零开始,系统学下怎么操纵飞行器。」   他心安理得:「反正她那废旧的飞行器多,随便你折腾。等你学熟了,去把飞行资格证考完,就给你买辆自己的飞行器。」   一百三十七号来了精神:「诶?!那我要上次的那辆粉色的!很像猫咪的那个系列。」   「可以。」   「……不过蓝色海洋那款也不错,心动。哦哦对,还有紫色郁金香的 X9 系列,前几天还看到广告……都想要。」   盛灵图:「那就都买。」   反倒是一百三十七号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不用不用,一辆就够我用了。」   三个人上了飞行器。   操作台边,放了份精心准备的小礼物,准备送给即将新婚的新人。   正巧这时,他们发来一条讯息。   是婚礼举办的圣格兰酒店路线信息和通行证。   盛灵图查阅完,淡声说道:「走了。预计行程 5 个小时,可以睡一觉。醒来就能看到温带大陆的花海。」   飞行器外,是海城十一月份的寒风,和鹅毛大雪的盛景。   而九千多公里外,温暖如春,坐落在城市郊区古堡里的酒店,正在做最后的婚庆准备。   并等着它从四面八方,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 正文完 —   【彩蛋】   (1)盛灵图:   ①致敬艾伦·图灵,胜过“图灵”测试的AI;   ②会带来生灵涂炭,带来毁灭;   ③没有“C”,非碳基生物;   ④零号,第一个AI;   (2)冯兰:   ①致敬冯诺依曼,毕业于罗兰大学;   ②冯诺依曼在很多领域都算奠基人,包括计算机,和本文大量涉及的“博弈论”;   ③空间看的《国富论》是经济类书;   (3)宗白老爷子:纵横捭阖,同属战争决策类AI;   (4)   第四个副本摩天大厦的“爱通讯”:AI通讯   第六个副本剧院魅影的“爱影剧院”:AI影剧院   灵感来源于公司园区里的便利店:   (5)摩天大厦里的A和A’,是线性代数的转置,90°折叠也是线性代数转置的视觉表达(线性代数是目前机器学习领域的最基础知识之一);   (6)128个游戏人数、8轮关卡,都是2的指数次数,是计算机的进制表达;   (7)不同副本分别负责检验:   ①副本一无限列车:根据能否跳出循环bug,来判断自主性,是否是AI,但根据颜木教授的说法,准确率貌似不太高的样子。   ②副本二镜花水月:锻炼搜索能力;   ③副本三诡夜乐园:对于小型多重任务的最优化选择和先后组合;   ④副本四摩天大厦:大规模搜集并整合信息的能力;   ⑤副本五精神病院:系统的稳健性和鲁棒性;   ⑥副本六剧院魅影:复现能力和再创造能力,以及根据碎片化信息反向模拟和推论的准确度;   ⑦副本七末日废土:作为一个保险措施和约束;   ⑧副本八富翁棋局:为了最终筛选只剩下一个AI。   (8)唯一猜中的那一位读者写的是:“BOSS是创造灵图精怪的程序员”~~~   (9)第一轮关卡无限列车,物资收缩类似于电脑GPU和CPU资源减少(内存缩减);   (10)游戏不同副本里面,有类似的重复元素出现(比如骷髅啊,公主王子雕塑啊),是因为亲爱的程序员们,实在改不动那么多程序了,只能重复用之前的代码=w=   (11)大美州地区AI贾维斯:钢铁侠家的AI也是叫这个名字~   (12)海森堡:量子力学奠基人之一,物理学家。   【后记】   写这篇文最大一个原因是,最近做的实习工作是AI领域的。   这个时候我会开始好奇,AI如果真的被创造出来了,它们思维和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现在国内外AI不算真正意义的AI哈)。它们也会头秃DDL和各种任务,会受情绪干扰吗?   会不会也拖延症发作啥的……   于是,有了这篇文。   同时,最近一年多来,因为在学校处于各个社会阶层和行业类别信息的接收方,我会近距离接触社会前5%的人,也会接触后5%的人,年薪百万的有,年薪几千的也有;会接触浮躁逐利的业界和互联网,也会有很多朋友留在理工科研里深耕。   这个时候,会发现每个人的思想都合乎他自身的逻辑,但又各不相同。   那到底什么正确,什么又是错的呢?我知道不能用“对错”衡量,因为存在即合理。但这些交汇到一起就产生矛盾的思想也好、体系也罢,到底如何找到平衡点和最优解呢?   是否存在一个包容兼并的框架,完美解决所有问题?   就像爱因斯坦晚年一直想提出的统一场理论那样?   要知道,个人的利益最优化并不等于集体的利益最优化。   就像这个游戏的前若干副本,显然大家合作共赢优于独狼模式,这需要某种意义上的宏观调控和资源配置。否则在信息差、恐慌和个人逐利的情况下,结盟很容易土崩瓦解。   这是人性,不少无限流的小说or影视剧,或许是在深挖负面的人性。   但我仍旧相信,结盟、社会分配以及人类社会制度里,诞生的善意和秩序,这才是最伟大的存在。   所以……这文加入了我的一些私心,稍微让“团体本身”变得没有那么自私了哈~   (现实里,这种情况下,极大可能是你死我活的。求生是生物的本能,陷入囚徒困境再正常不过,这是不能进行指摘的)   而且结局也算是绝对意义上的HE,可能略微平淡,但是是我能想到的最优解啦!广泛来说不存在伤亡(那个啥继承了记忆的仿生人还是不是原体本身就不是咱们有能力讨论的范围了啊……)   现实中不是很可能存在的。因为作者会根据已有信息整合,达到双方最优解。但是现实之中,双方有信息差。就好比,一个物理模型,在没有摩擦力的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在现实中因为摩擦力,而无法达到最终结果。   另外单个副本的创作背后也都有点故事:   折叠城市那个副本,当时正在和本科同学讨论。她是学量子信息的研究生,每天都被实验折磨到头秃,提议让我炸个“实验室”。这个副本的解密思路也是来自于“量子”,算是灵光一现的恰到好处。   诡夜乐园里,不是有投掷娃圈嘛。那个晚上我和室友分别站在墙角,试图用宿舍一切圆形物体来进行模拟,最终确认了这种作弊方法有一定可行性。她还直接刷刷几下,替我计算如果留出安全距离,那么套娃的环到底要多大:   同样是这个副本,在大门那里很可怕的米妮老鼠头,是一个超级可爱的小姐姐提供的idea,她说她家附近游乐园就是这样,还会喊着“happy”“happy”!   镜花水月副本里头,其实最开始念头是唐卡为主(结果走歪了)。因为大二的时候去武大看樱花,顺便玩了武汉一些地方,其中有个私人博物馆,叫钻石博物馆。里面全都是佛教唐卡,甚至有的是人皮的。很奇妙的体验,大家有机会也可以看看。应该是30元门票,不贵。   剧院魅影的解密方法,我卡了很久,很卡文,最后还是我一朋友(实习时坐我隔壁桌,偶尔会催‘快更文——’‘快玩原神——’)给我提供了一个思路。当然,也有其余几位朋友也提出了诸如“影子和人物会在某个时刻后对调”“自己的影子不是自己的是别人的”这些思路,虽然并没有采用,但真的很感谢他们当时耐心听我“卡文”的倾诉。   快要更末日废土的时候,和一个主学机器学习的朋友聊过几嘴,说到了最终大背景是AI造反。他推荐了大刘那本《全频道阻塞干扰》,说人类可以用这个方法对抗AI。我将太阳风暴和干扰的概念先一步用到了末日废土的副本,至于后来飞船撞击的梗,算是真正的致敬。   大富翁这个副本,虽然是最后一个,但心里早有蓝图,灵感来自前不久知乎比较热的问题,是说腾讯秋招的年薪公布、住房补贴增加后,房东也相应抬高租金了hhh,这是很多目前刚毕业或者即将毕业的年轻人,即将面临的困境之一。思来想去,就写下大富翁吧,   由于这个副本很早就和朋友们说过,我亲爱的室友在我开始写它之前,就下载大富翁,玩了一俩周,有天晚上她还拿着ipad没睡,我问她你在干嘛,她杀红了眼,说不把别的玩家熬破产势不睡觉。   我当时:“…………”   所以这个副本规则不懂的时候,都是直接转过头问的她嘿嘿=w=   人设方面,我本科的室友小姐姐也和我一起讨论了蛮多~   而每一个副本可以对应哪些特性,对应跳出循环、搜索能力、再创造、系统稳健性等等,也都是在公司吃饭的时候去食堂路上,和朋友们讨论的。   感谢三次元的每一个朋友们,他们本来不是写作领域的,有的甚至不怎么看小说,在迁就我去讨论这个文本身,真的真的真的很感谢他们每一个人,希望他们都能在自己的领域里一切顺利,成为耀眼星辰。   同样的,能得到读者朋友的追更讨论和鼓励,也让我觉得庆幸,是你们让这篇文有了现在的成色。虽然仍旧有瑕疵不足,但仅凭我一个人单机码字的话,我坚持不了这么久。   这篇文也的确让我从迷茫里,稍微捋清了点思路。无论我们未来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未来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能够品味到阳光、雨露、朝霞、夕阳,能够走在文明的庇佑下,做个盛世里的过客,都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再次感谢一个多月来大家的陪伴和支持。   愿诸君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by满目山河依旧   2021.11.20